处暑的午后,阳光把院子晒得暖洋洋。沈星晚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个搪瓷茶缸,缸身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边缘磕掉了块瓷,露出银白的铁底——这是陆景琛年轻时在工厂得的奖品,他用了大半辈子,茶渍在缸底结了层深褐色的垢,像藏着无数个清晨的故事。
“太奶奶,这茶缸比爷爷还老吗?”小棠凑过来,手里拿着支冰棍,包装袋上的水珠滴在茶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刚从学校回来,校服领口沾着点粉笔灰,是帮老师擦黑板时蹭的。
沈星晚笑着用茶缸碰了碰她的冰棍:“比你爷爷还大两岁呢。”她抿了口缸里的菊花茶,花瓣在水里舒展,“你太爷爷当年在机床厂,连续三个月评上‘劳动模范’,厂长亲手把这茶缸颁给他,说‘景琛啊,这缸子经摔,像你这人’。”
小棠好奇地接过茶缸,入手沉甸甸的,缸底的茶垢糙得硌手:“这里面的茶渍,是太爷爷喝了几十年的茶吗?”
“可不是。”沈星晚望着远处的晾衣绳,上面挂着承承刚洗的工装,风一吹,衣摆像面小小的旗。“他年轻时爱喝浓茶,说‘熬夜画图,得靠这口提神’。有次厂里赶工期,他三天三夜没合眼,茶缸就没离过手,最后累得趴在图纸上睡着了,茶缸倒在旁边,茶水把图纸洇出个圆印,他醒来还心疼那半缸没喝完的茶。”
正说着,周先生扛着台旧机床零件进来了,额头上全是汗。“沈奶奶,您给看看这零件,按张爷爷笔记里的法子修了,还是不太顺。”他把零件放在石桌上,顺手拿起茶缸要倒水,看到缸身的字,忽然笑了,“这缸子跟我爸那只一样!他总说,当年跟陆老在一个车间,陆老的茶缸里永远飘着菊花,说‘火气大,得败败’。”
沈星晚给周先生倒了杯茶:“你爸没说错。你太爷爷后来得了胃溃疡,医生让他少喝浓茶,他就改喝菊花,说‘这花看着舒坦,喝着也顺气’。”她指着缸身的磕碰,“有次他给工友演示机床操作,茶缸放在操作台边,被零件砸了下,磕掉块瓷,他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说‘这缸子比我经摔,砸一下咋就掉瓷了’?”
周先生摩挲着茶缸的磕痕,忽然说:“我爸说,陆老总把茶缸借给新来的学徒用,说‘刚进厂火气旺,喝口茶降降’。有个学徒不小心把缸子摔在地上,吓得直哭,陆老捡起缸子说‘没事,铁家伙,摔不坏’,还把自己的菊花茶分给他半缸。”
小棠听得入了迷,忽然指着院门口:“爷爷来了!”承承正提着个保温桶走进来,里面是刚泡好的枸杞茶,他说“妈最近总咳嗽,喝点枸杞润润”。
承承看到石桌上的茶缸,眼睛亮了亮:“这缸子找着了?我前阵子整理仓库,翻出爸当年的劳保鞋,鞋底磨得快透了,鞋里还塞着包没开封的茶叶。”他把枸杞茶倒进茶缸,红色的枸杞在菊花茶里浮沉,像撒了把小小的星。
沈星晚看着茶缸里的混色茶汤,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清晨,陆景琛也是这样,把她泡的枸杞菊花混在一起喝,说“你泡的,啥味都好喝”。那时他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茶缸举得老高,阳光透过茶缸,在他脸上投下红底黄字的影子,像幅笨拙的画。
周先生修好零件要走时,小棠忽然把茶缸递给他:“周叔叔,你带这茶缸去厂里吧,太爷爷说它经摔,能帮你修好多零件。”
周先生愣了愣,接过茶缸时,手指在“劳动最光荣”的红字上轻轻摸了摸:“那我用完一定还回来。”他扛起零件往外走,茶缸被他稳稳地揣在怀里,像揣着块暖炉。
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星晚看着晾衣绳上的工装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忽然觉得那茶缸里的岁月,从来不是静止的。它在陆景琛的手里,装过浓茶,泡过菊花,盛过给学徒的暖;在周先生的怀里,会装着机油味的汗水,盛着对老手艺的敬;说不定哪天,还会被小棠捧在手里,装着她给同学分的半杯凉茶。
茶缸会老,磕掉的瓷补不回来,茶渍也洗不掉,但那些被它盛过的暖,会像缸底的茶垢,结在每个用过它的人心里,沉甸甸的,却带着股让人踏实的香。
就像此刻,风穿过槐树叶,沙沙响,像陆景琛在说“星晚,你看,这缸子还在干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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