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东京的排水系统在凌晨时分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整座城市在半梦半醒间叹息。
雨停后,空气里残留着泥土和柏油混合的湿腥味,街面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切都显得格外沉闷。
李俊熙一夜未睡。
套房客厅的落地灯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光圈笼罩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三份并购目标公司的财务报告并排打开,像三具等待解剖的尸体——资产负债表里藏着巨额商誉减值,现金流栏红得刺眼,关联方交易一栏密密麻麻,全是三井系内部的左手倒右手。
林智妍凌晨四点发来的语音消息还在播放列表里:“审批已经卡在经济产业省,高桥玲奈找的关系,官员要求补充‘国家文化安全评估’。预计拖延至少两周。如果强行推进,可能触发反垄断审查。”
李俊熙回了一个字:“等。”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拖延,是玲奈在试探他的底线。
她想看看他会不会急,会不会主动去找住友求援,从而欠下一个更大的人情。
玲奈的风格他已经摸得差不多——不直接撕破脸,而是用规则和程序慢慢磨你,直到你自己露出破绽。
崔东哲的电话在五点半打来,背景音是雨刷器有节奏的摆动和引擎低鸣。
“会长,玲奈的奔驰凌晨三点出了三井大楼,去了三菱在港区的私人宅邸,没再出来。”
崔东哲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睡的沙哑,“我们的眼线说,她带了两个秘书和一箱子资料,像是准备打持久战。宅邸的灯到四点半才灭。”
李俊熙嗯了一声,揉了揉眉心:“盯紧,但别惊动。让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边。
雨彻底停了,天边露出一线灰白,东京开始苏醒,却醒得比平时更慢。
街上偶尔有早起的上班族撑伞疾走,路边的FamilyMart亮起灯,店员机械地摆放早餐便当和关东煮。
远处,东京塔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根被雨水洗过的针,刺向低垂的云层。
他忽然想起前世,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白领,也在这样的雨后清晨挤地铁,去一家注定倒闭的互联网公司打卡。
老板信誓旦旦地说“新经济时代来临”,员工们加班到凌晨,幻想着上市敲钟的那天能一夜暴富。
结果泡沫一破,公司直接破产,所有人连遣散费都没拿到,只剩下一堆废纸一样的期权。
现在,轮到他亲手戳破别人的美梦了。
上午九点,藤原美咲的短信来了,只有简短一句:“父亲让我问你,还需要等多久?”
李俊熙回:“再等一天。”
九点半,他换了身深灰色西装,下楼去酒店的咖啡厅吃早餐。
一份简单的鳗鱼饭,配一碗味噌汤,外加一杯黑咖啡。
他吃得慢条斯理,手机放在旁边,屏幕每隔几分钟亮一次——团队从首尔、香港、新加坡发来的实时盘口数据。
十点整,东京证券交易所开盘。
日经指数低开低走,互联网板块领跌。
雅虎日本一度跌停,软银孙正义接受NHK采访时脸色铁青,却还在硬撑:“这是健康的调整,长期看好亚洲互联网市场。”
李俊熙夹了一块鳗鱼,蘸了酱油,慢慢嚼着。
手机屏幕上,软银的K线图像一条向下俯冲的蛇。
中午十二点,三井集团官网发布了一条简短声明:《关于子公司Digital Frontier正常业务调整的说明》。
声明里轻描淡写地说“基于全球经济形势,公司决定优化部分海外投资结构,减少非核心资产暴露”,却绝口不提具体金额和亏损数字。
李俊熙看到这条新闻时,正好吃到最后一口饭。
他擦了擦嘴,嘴角微微上扬——这声明像一封迟到的投降书,字里行间全是欲盖弥彰的狼狈。
他知道,三井撑不住了。
下午一点半,崔东哲又打来电话:“会长,三井总部有动静。高管们在紧急开会,玲奈也在。我们的线人说,气氛很僵,有人拍了桌子。”
李俊熙只问:“拍桌子的是谁?”
“一个老资格的长老,据说是玲奈的叔叔辈。”
两点整,经济产业省的审批官员突然打来电话,语气客气得近乎谄媚:“李先生,您的三份并购申请,我们已经完成初步审查。如果方便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走绿色通道,明天就能批下来。”
李俊熙靠在沙发里,语气平淡:“理由呢?”
对方支吾了片刻,低声说:“上面有指示,要支持日韩经济合作项目……尤其是,能稳定就业的那种。”
“上面”是哪上面,不言而喻。
三井内部的压力,终于传导到了官僚系统。
三点半,并购协议在住友财阀的律师事务所签字。
三家子公司,总对价不到账面价值的一半,相当于白捡。
签字时,李俊熙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半秒,那半秒里,他脑海中闪过高桥玲奈昨晚在宅邸里熬到多晚,又在长老会面前低头说了多少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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