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酒的旧布,缓缓罩住首尔。
梨泰院那条狭窄的坡道上,霓虹灯仍旧闪烁,却比十年前淡了许多。
许多老店关了门,取而代之的是卖手工啤酒和墨西哥卷饼的小店,但那家“KTV·蓝调”的招牌还在,只是灯管缺了一截,像缺了颗牙的老人。
崔东哲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烟雾混着烧酒味,空气黏糊糊的。
他们都是十年前跟着他在这一带混饭吃的兄弟,有的少了半截手指,有的脸上多了刀疤,有的头发已经白了,却都穿着干净的衬衫,像特意为今天换上的。
“老大迟到了。”坐在最里面的阿九咧嘴笑,露出金光闪闪的牙套,“罚酒三杯。”
崔东哲没说话,先把门带上,然后脱了西装外套,挂在门后的钩子上。
那件西装是林智妍去年给他挑的,意大利货,他穿得不太习惯,总觉得勒得慌。
外套一脱,里面还是那件旧黑T恤,胸口印着褪色的骷髅头——十年前的款式。
他坐下,接过酒杯,一口气灌了三杯。
烧酒滚过喉咙,像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里。
“爽。”他抹了抹嘴,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扣,“今儿谁也别想跑。”
包厢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有人开了音响,放的却是老歌——1990年那会儿最流行的《Candy》。
歌声甜得发腻,和这群糙汉子格格不入,却没人去换。
“老大,”阿九点了根烟,眯着眼睛看他,“咱们现在可是正经商人了,这歌听着……怪肉麻的。”
崔东哲哼笑一声:“肉麻?十年前咱们在这屋里陪酒唱这歌的时候,怎么不嫌肉麻?”
众人哄笑。
笑声里带着一点涩,像在笑自己,也像在笑当年。
墙上挂着一张旧照片,是1995年拍的。
那时候崔东哲刚把这家KTV盘下来,兄弟们站在门口,个个光着膀子,胳膊上刺青还没褪。
照片角落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那是第一次来砸场的李俊熙,穿着笔挺的衬衫,站在最边上,像误闯狼窝的羊。
阿九指着照片:“那天晚上,要不是会长带人杀进来,咱们现在还在给别人看场子。”
崔东哲没接话,只是又倒了一杯酒。
酒是十年的老货,他特意让人从仓库翻出来的,瓶口还结着灰。
“其实我一直想问,”坐在角落的小朴开口了,他是当年第一个被俊熙打服的,“老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晚上会长明明可以把咱们全灭了,你却……”
崔东哲抬眼看他。
那双眼睛还是当年的样子,阴鸷、锋利,却多了一层让人看不透的沉静。
“我欠他一条命。”他声音不高,却让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了,“90年,我在这屋里敲诈金喜善小姐,拿她的**照要五十万。
结果会长带人进来,二话不说,先把我的刀踹飞,然后把支票甩我脸上——不是买照片,是让我把照片交出来,还让我欠他一个人情。”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很淡的笑。“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人不是来砸场子的,是来收我的。”
阿九吐了口烟圈:“后来呢?”
“后来?”崔东哲低头看着酒杯里晃动的液体,“后来我试过跑,试过反水,试过跟他对着干。
可每次都是他先一步知道。
不是他有多神,是他压根儿就不把我们当敌人——他把我们当狗看,觉得我们翻不了天。”
包厢里没人笑,都在听。
“直到97年金融危机那会儿,”崔东哲声音低了些,“我带人去印尼救被困的韩国工人,差点死在那儿。
回来路上,我给会长打了个电话,说我可能回不来了。
他只说了句‘你敢死,我就把你兄弟全埋了’。我当时就哭了——不是怕死,是头一次有人把我当人看。”
他仰头又喝了一杯,喉结滚动。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跟定他了。不是因为他有钱有势,是因为他从来没把我当狗看。他只是……把我当兄弟。”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烟灰落地的声音。
阿九把烟摁灭,声音有点哑:“老大,那咱们现在……算什么?”
崔东哲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角皱纹挤成一团。
“算什么?算有家的人呗。”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把那张旧照片摘下来,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
“今儿把大家叫来,不是叙旧,是告诉你们一件事——基金会下个月要在梨泰院开一家青少年活动中心,就在这栋楼的地下室。
以后这儿不唱K了,改成练舞室、录音棚,给那些没钱学艺的孩子们用。”
众人面面相觑。
“钱我出,”崔东哲把照片重新挂好,转身看着他们,“但人得你们来带。你们谁年轻时没在街头混过?谁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站在舞台上?现在有机会了,把你们会的东西教给他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