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正月初六,辰时的日头刚挣破云层,斜斜爬过紫禁城的檐角,将金瓦染成一片暖黄。崇文门外却仍是寒气凛冽,曹变蛟身着玄铁重甲,立在城门楼的阴影里,甲胄上的鳞片被寒风刮得“叮叮”作响,像极了边关战场上传来的马蹄声。他按在腰间雁翎刀的手微微用力,指腹摩挲着刀鞘上的缠绳——那是去年在蓟州与鞑靼人厮杀时,亲手缠上的,如今绳结已被汗水浸得发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进出城门的人群,每一个挑担的百姓、赶车的商贩,甚至挎篮的妇人,都逃不过他的审视。
骆养性在文华殿领旨后,第一时间用飞鸽传信给九门守将,特意嘱咐曹变蛟守好崇文门——这门是南城进出的咽喉,往南便是涿州、保定的官道,往北直通徐府所在的南城街巷,徐允祯若要逃,此处是最优路径。三百玄甲军分列城门两侧,玄色的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中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凝着霜花,无形中透着一股威慑力。
“将军,这都辰时过半了,除了些赶早出城送菜的农户、走亲戚的百姓,连个可疑的影子都没有。”副将赵武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凑上前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转瞬便消散了,“您说徐允祯真能从咱们这儿过?依我看,他说不定早从东直门、朝阳门那些偏僻城门跑了——那些门的守将,可比咱们松快多了。”
曹变蛟缓缓摇头,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骆指挥使说得对,徐允祯是魏国公府的嫡子,一辈子养尊处优,出入非轿即马,哪肯走那些泥泞窄小的偏门?崇文门是正经官道,既能快马加鞭,又能藏在寻常队伍里,他若要逃,十有**会选这儿。再者,‘鬼影’那人行事缜密,最擅长用常人想不到的法子掩人耳目,越是看似平常的队伍,越可能藏着猫腻,咱们得盯紧些,半分都不能漏。”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混着唢呐呜咽的悲音,由远及近,刺破了清晨的宁静。曹变蛟抬眼望去,只见一支出殡的队伍正沿着官道缓缓走来——最前头是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厮,举着飘洒的白幡,幡面上“奠”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后面跟着八个精壮的壮汉,抬着一口黑漆棺椁,棺木上盖着厚厚的黑布,四角坠着的白绸子垂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两侧各有三四个身穿孝服的男女,有老有少,手拍着棺木哭嚎,声音撕心裂肺,却像戏台子上的假哭,透着股刻意的夸张。
“站住!”赵武率先上前一步,手中长枪一横,拦住了队伍的去路,声音洪亮如钟,“奉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令,京城戒严,所有出城队伍一律盘查!若有违抗,以通逆论处!”
举幡的小厮忙放下白幡,脸上堆着哭丧的表情,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帖子,双手捧着递过来,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官爷行行好,通融则个……这是我家老爷,昨夜三更突发恶疾,没来得及请大夫就去了……赶着出城入祖坟,耽误了吉时,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曹变蛟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张帖子上——上面写着“故显考某公讳德昌,享年五十有三,疾终正寝”,落款是“孝妇林氏率子扶柩”,字迹潦草,墨迹未干,显然是临时写就。他抬眼扫过那些穿孝服的男女,为首的妇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粗布孝衣,头发散乱地用白带子束着,被两个丫鬟扶着,哭得瘫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夫君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可眼角干干的,连一丝泪痕都没有,反而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城门处的玄甲军,眼神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旁边的两个男子,一个约莫十六七岁,一个二十出头,也穿着孝服,腰里系着麻绳,哭声比那妇人还要洪亮,却只是张大了嘴喊,脸上不见半分悲切,反而在哭的间隙,偷偷互相使眼色——哪有儿子送父亲出殡,却是这副模样?
“你家老爷是做什么营生的?家住何处?”曹变蛟的声音冷冽如冰,目光死死盯着那妇人,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妇人身子一颤,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家老爷是做布庄生意的,在……在南城胭脂巷开了家‘德昌布庄’,官爷若是不信,可去巷子里打听……”
曹变蛟心里冷笑——昨日他刚带着人查过胭脂巷,那条巷子里全是低矮的土坯房,住的不是挑担的小商贩,就是乞讨的流民,最宽的路都容不下两匹马并行,别说开布庄,就是摆个布摊都嫌挤!这妇人睁眼说瞎话,显然是心里有鬼。
他刚要追问,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队伍末尾——一个挑着担子的仆人,身上穿着粗布孝服,头上戴着顶旧毡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截黝黑的下巴。他挑着的担子两头,各放着一个黑漆木盒,看起来沉甸甸的。可最让曹变蛟在意的,是那人挽起的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一寸长的刀疤,疤痕呈斜向,左端深右端浅,位置、形状,竟与前日在报国寺擒住的那个白莲教小头目手腕上的刀疤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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