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血痕刚被内侍用温水拭去,崇祯帝便扯下沾了血迹的龙袍袖口,换上一身素色常服。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巡夜侍卫手中的灯笼,在宫墙上投下摇曳的昏黄光影。他摆摆手拒绝了随行太监的跟随,只带着两名锦衣卫暗卫,沿着宫墙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走向军机处的值房——那里,还有他唯一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人。
军机处的值房本是前朝闲置的偏殿,如今只隔出三间小屋,陈设简陋得与寻常官员的书房无异。崇祯帝走到最东侧的屋前时,还未推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翻纸声。他轻轻叩了叩门板,屋内的声音瞬间停住,随即响起一个谨慎的男声:“是陛下吗?”
“是朕。”崇祯帝推门而入,一股墨香与烛油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明睿正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叠辽东军情奏报,见皇帝进来,慌忙起身行礼,却被崇祯帝伸手扶住:“免了,深夜前来,是想和先生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李明睿看着皇帝眼底的红血丝,又瞥见他袖口处未完全遮住的针脚——那是皇后前日刚补好的补丁,心里顿时一酸。他连忙给皇帝搬来一把椅子,又倒了杯温茶,低声道:“陛下日夜操劳,需保重龙体。方才臣还在整理锦州的奏报,清军这几日又在城外增了营垒,若再无援军,恐……”
“援军?”崇祯帝接过茶杯,指尖却冰凉得握不住杯子,“朕何尝不想派援军?可内阁说‘需先核军费’,户部说‘库银不足’,连调粮草都要走三个月的流程!”他猛地将茶杯顿在案上,茶水溅出,打湿了案头的奏报。“先生你看,这是陕西送来的急报,李自成已经到西安城下了,可陕西总督的奏疏,在内阁压了五日才到朕手里!他们口口声声说‘维护祖制’,可祖制是让他们看着大明的城池被攻破,看着百姓被屠戮吗?”
李明睿沉默着,伸手将被打湿的奏报轻轻挪开。他知道皇帝的愤怒,更清楚文官集团的顽固——白日里廷议,薛国观还在说“军机处一日不罢,朝堂一日不安”,全然不顾前线的危急。他斟酌着开口:“陛下,臣明白您的苦心。只是文官集团根基太深,从洪武爷设内阁到如今,百余年的规矩,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臣今日整理奏疏时发现,已有三位巡抚暗中递来密信,说愿听陛下调遣,只是怕公开支持军机处,会被言官弹劾……”
“弹劾?”崇祯帝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刚刚吐血时的隐痛,“他们弹劾朕‘独夫**’,弹劾军机处‘乱纲纪’,可谁弹劾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员?谁弹劾那些见死不救的阁臣?”他突然前倾身体,眼神里满是恳切,“先生,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是唯一懂朕的人。你说,朕设军机处,不是为了独断专行,只是想快些办事,想保住大明的江山,朕错了吗?”
李明睿看着皇帝眼中的泪光,喉头一阵发紧。他想起自己当年因主张改革军制,被保守派排挤,是崇祯帝力排众议将他调入翰林院;如今皇帝陷入困境,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一句有力的反驳都难以说出口。“陛下没错,”他声音有些沙哑,“只是……只是如今局势,陛下需忍。臣以为,不如先顺着文官集团的意,让军机处暂时收敛锋芒,待日后找到机会,再图恢复。”
“忍?”崇祯帝靠在椅背上,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想起自己登基时的意气风发,想起曾对百姓许下的“中兴大明”的诺言,如今却连设一个办事机构都要处处妥协。“先生可知,朕今日在养心殿,看着那份‘请罢军机处疏’,气得吐了血?”他缓缓卷起袖口,露出手腕上因用力抠着龙案而留下的红痕,“朕怕,怕再忍下去,不等清军打进北京,不等李自成攻破西安,大明就先被这群尸餐素位的文官拖垮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哗作响,烛火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李明睿连忙起身去关窗,回头时,看见崇祯帝正望着案上的辽东地图出神,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夜色吞噬。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勇气,走上前道:“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明日早朝,臣可当众奏报辽东军情,将清军增兵的实情公之于众,让文官集团再无借口拖延援军。至于军机处,臣也可提议‘暂减职权,而非罢黜’,为陛下留一条后路。”
崇祯帝猛地回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他看着李明睿,这位平日里温和儒雅的文官,此刻却满脸坚定,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好,好先生!”他重重拍了拍李明睿的肩膀,“有先生在,朕便不是孤身一人。明日早朝,朕倒要看看,那些文官还能拿什么理由搪塞!”
烛火的光晕在案上的辽东地图上轻轻晃动,崇祯帝听完李明睿的承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柄上的龙纹雕饰。殿外的更鼓声传来,已是四更天,夜色最浓的时刻,却也是人心最易袒露的时刻。他忽然想起什么,缓缓抬起手,解开腰间系着的明黄色丝绦——丝绦末端坠着一枚温润的白玉玦,玉质通透,边缘雕刻着细密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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