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莞送外卖 第3章 霓虹灯下

南城CBD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闪烁着金辉，而仅仅相隔几条马路，转入另一片区域，景象便陡然不同。

这里是中联村，典型的东莞城中村。楼与楼之间亲密无间，挤得只剩下一条条被称为“一线天”的狭窄巷道。各种电线像蜘蛛网般在头顶交错纵横，晾晒的衣物万国旗般飘荡，空气中混杂着饭菜香、垃圾桶的酸腐和潮湿的霉味。白天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夜生活的序幕却已悄然拉开。

陈默和室友赵小胖合租的，就是其中一栋“握手楼”顶层的铁皮隔间。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塞了两张上下铺和一张破桌子，闷热如同蒸笼，唯一的好处是租金便宜。

赵小胖，人如其名，圆滚滚的身材，眯缝眼，总是一脸乐呵呵的模样。比陈默早来东莞两年，干过保安、厂仔，现在也是个外卖骑手，自称“老东莞”，热衷于向陈默传授各种“生存智慧”和“都市见闻”。

“默哥，今天跑咋样？”赵小胖一边嘬着泡面，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他刚下班，满身大汗，外卖服脱了扔在角落，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还行，跑了四十多单。”陈默靠在吱呀作响的床架上，疲惫地按着太阳穴。脑海里，白天在环球财富中心遇到的那个清冷身影，还不时闪过，与眼前油腻现实形成尖锐对比。

“可以啊！走，哥带你放松放松，见见世面去！”赵小胖几口扒完面，一抹嘴，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去哪？”陈默有些意兴阑珊。

“就楼下，村里转转。”赵小胖挤眉弄眼，“中联村的‘夜景’，可是出了名的。”

拗不过赵小胖的热情，也或许是想驱散脑子里那不切实际的幻影，陈默跟着他下了楼。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城中村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霓虹灯牌次第亮起，大排档的灶火熊熊，人声鼎沸。与CBD的秩序井然不同，这里充满了野蛮生长的活力与混乱。

赵小胖熟门熟路地领着陈默拐进一条更深的巷子。这里的灯光暧昧了许多，粉的、紫的，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些穿着清凉、浓妆艳抹的女人，或倚在发廊门口，或坐在灯光昏暗的出租屋门前的小凳上，目光懒散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尤其是男人。

她们年龄不一，有的看起来还很年轻，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稚气，眼神却已染上风尘；有的则显露出岁月的痕迹，靠在墙边，默默地抽着烟。统一的特征是，穿着暴露的吊带裙、热裤，脚下踩着拖鞋或高跟鞋，在闷热的夏夜里，构成一道独特又刺眼的风景线。

“看到没？”赵小胖用手肘碰了碰陈默，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混合着炫耀和隐秘兴奋的意味，“这就是‘站街的’，价格实惠，快餐一百五，包夜三四百……”

陈默感觉浑身不自在。那些女人的目光像带着钩子，让他不敢直视。空气中弥漫的廉价香水味混合着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让他有些反胃。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域的闯入者，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看到有的女人主动上前搭讪路过的独身男子，几句低语，男子便跟着她消失在更暗的楼道里。他看到有的店铺门口，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大剌剌地坐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哥请客！”赵小胖怂恿道，脸上是男人都懂的笑容。

陈默猛地摇头，喉咙发紧：“不……不用了。”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苏晴雪的身影，那清冷的眉眼，合身的职业套裙，优雅的举止。与眼前这些在生存线上挣扎，用身体换取金钱的女人，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有同情，有不适，有身为男性的本能躁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和茫然。

“嘿，你小子，还害羞？”赵小胖嗤笑一声，“在东莞，这算什么？大家都是讨生活嘛……”

正说着，一个穿着亮片吊带裙的女人朝他们走了过来，目光在相对清秀腼腆的陈默身上转了转，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沙哑的媚意：“小哥，玩不玩？很舒服的哦。”

陈默脸瞬间涨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连连摆手。

女人撇撇嘴，没再纠缠，转向了另一个路过的男人。

“走吧，小胖。”陈默拉了一把还在津津有味“观摩”的赵小胖，声音有些发沉。

赵小胖看出他确实不自在，也没再强求，嘟囔着“没劲”，跟着他往外走。

走出那条充斥着暧昧灯光和审视目光的巷子，重新回到相对明亮、烟火气更“正常”的主街，陈默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但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那些女人的眼神，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就是东莞吗？光鲜亮丽的CBD，破败混乱的城中村，清冷如雪的白领，风情万种的站街女……它们如此矛盾，又如此真实地并存着，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复杂肌理。

“默哥，你啊，就是太嫩。”赵小胖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地方，别想太多，赚钱，活着，偶尔找点乐子，就行了。”

陈默没有回答。他抬头看了看被高楼切割成狭窄一片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被城市灯光染成的暗红色。

他想起自己送外卖时穿梭过的每一个角落，想起那个雨夜废弃工厂的红旗袍女人，想起今天遇到的苏晴雪，再想起刚才巷子里那些女人……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更复杂，也更残酷。

活下去，似乎并不只是让车轮转起来那么简单。

他深吸了一口城中村夜晚复杂的气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悄悄地发生着改变。那份初来乍到的茫然，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也更清醒的认知。

他的“世面”，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属于他的，混杂着悬疑、**、现实与温情的故事，也正在这南国闷热的夜晚，缓缓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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