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金陵,夜雨来得毫无征兆。
雨脚斜斜地扫过秦淮河的水面,像无数细小的钉子,钉进浑浊的波心。
青砖黛瓦的薛家老宅里,薛家家主薛崇礼独中堂。
民国老楼的楼板在风雨中吱呀作响,仿佛提醒他:薛家的地基,早已蛀空。
墙上那幅“和气致祥”的横披是民国大儒林散之的手笔,墨色发乌。
老人手里攥着一只包浆浑厚的紫砂合欢壶,他抬眼,看见镜框里的自己:
颧骨高突,法令刀刻,眉间一道竖纹深得可以夹住一枚硬币。
七十三载,他第一次清晰地嗅到“败”字的味道。
酸,腥,像铁钉泡在醋里。
“老爷子,药该吃了。”老佣人阿芹端来温水与降压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吃?”薛崇礼咧嘴,露出几颗被烟草熏黄的牙,“再吃,薛家就能活?”
阿芹不敢回话,只是把瓷杯轻轻放在案几上。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木板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长子薛兆梁裹着一身潮气撞进来,西装下摆滴水,头发黏在额前。
“爸——”他嗓子发干,咽了口唾沫,“又封了两家子公司,税务、市监、审计、消防,四部联合查账,要从九五年开始翻。”
短短四十八小时,薛家的天,塌了。
——江宁区耗资 2 亿的高端康养项目,刚封顶就被贴上“规划不符”的封条,施工队被清场,监理单位连夜撤场,连项目售楼处的沙盘都被执法人员贴上了封条。
——河西新城那块拿地成本 5 亿的 200 亩地块,原本计划打造金陵高端商业综合体,却因“环评公示程序瑕疵”被通知无限期搁置,土地款已付,银行贷款已批,却连一根钢筋都没法往下扎。
——合作了十年的国有银行突然变脸,10 亿授信额度一夜之间“系统升级”,无法放款,连之前的流动资金贷款都被提前催收,财务总监拿着报表在办公室不知如何是好;
——最惨的是江北物流园,已经动工三个月,地基都挖好了,却突然被安监、质监、消防、审计四部门联合进驻,工作人员带着相机、账本,挖地三尺查台账,连五年前的采购合同都被翻了出来。
接连打击,让整个薛家风声鹤唳。
这位薛家老家主解放战争时扛过枪,改革开放初期倒过钢材。
在苏省地界上,他跺跺脚,半个省的商界都要晃一晃。
电话声响起,这位老枭雄直接对着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老爷子我十六岁给新四军送粮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在穿开裆裤!查我?先回家问问你爹是谁!问问你爷爷是不是跟我一起扛过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传来一句礼貌却冰冷的官话,“薛老,我们只是按上级通知执行,具体文件明天会正式送达您的公司。您要是有异议,可以走正规程序申诉。”
“申诉?”薛崇礼气得手都抖了。
抬手,把紫砂壶高高举起,狠狠砸向地面。
“咣——”碎片四溅,茶汤顺着地板缝蜿蜒,像条逃窜的蛇。
“查清楚没有?到底得罪的是哪路真神?”薛崇礼的声音带着颤音,不是怕,是怒。
他在苏省地界纵横几十年,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大儿子薛兆梁站在一旁,头低得快碰到胸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中间人说……是发改委那边……”
“放屁!”薛崇礼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红木茶几,茶杯、茶盘摔在地上。
“发改委管得了京都,管得了苏省?管得了我薛家?再往上查!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捅刀子!”
“查了……”薛兆梁的声音更低了,“上头的人说,是京都直接下的文,所有部门口风一致,就说是……说是薛家有人在京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不该做的事?
薛崇礼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薛兆梁赶紧上前扶住他。
老人口里喃喃着,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家里的小辈。
大儿子稳重,二儿子在国外,小女儿薛玲荣……
薛玲荣!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响。
除了那个在京都混得“风生水起”的小女儿,还能有谁?!
同一时间,京都东三环的薛家分公司里。
薛玲荣正站在落地窗前,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精致的套装上,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手脚。
“薛总,京都 02 号项目那边规划委直接退件了,连受理号都不给,说『项目不符合区域发展规划』,之前的审批文件也被要求重新核查。”助理声音里带着哭腔。
薛玲荣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知道了,下一个。”
“银行那边……说要把授信暂时冻结,总行风险部直接电话干预,说『接到上级通知,暂停对薛家相关项目的资金支持』。”
“税务专管员也来了电话,说要对京都分公司近三年的所有进项发票进行交叉稽核,让我们准备好账本,明天就派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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