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的晒谷场今日不同往常,平日里晾晒的稻谷、蚕茧被挪到了一旁,腾出的空地上摆开了十几张八仙桌,桌面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各色物件——有叠得方正的丝绸,有绣着纹样的锦缎,有装在青瓷瓶里的新茶,还有用桑木盒装着的蚕种。最显眼的是桌尾那排陶瓮,里面飘出淡淡的酒香,标签上写着“桑椹酿”“蚕花酒”,是村里老人用今年新收的桑果和早稻酿的。
“都搭把手!把那箱苏绣抬到主桌去!”村长老李头嗓门洪亮,指挥着几个后生搬东西。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县太爷亲笔写的“供品初选”四个大字——再过一月便是秋社大典,按惯例要从各村选上好的物件送往府衙,最终挑出最具特色的作为贡品进献,这对沈家村来说,可是天大的荣光。
阿秀正帮着苏绣坊的苏晚摆放绣品,指尖拂过那幅“蚕桑图”:“这蝴蝶翅膀上的金粉,是用今年第一批蚕茧的丝磨的吧?摸着都带着点柔滑劲儿。”
苏婉脸颊微红,手里还捏着绣花针:“嗯,阿爹说用蚕茧磨粉更贴合丝线,光线下能看出光晕。对了,你那桑椹酿封坛时加了桂花?刚才闻着有股甜香。”
“加了些晚桂,”阿秀笑着指了指桌角的陶瓮,“李伯说秋社供品得有酒香,就把去年的陈酿开封了,又加了新采的桂花,酸甜里带点暖香,应该合规矩。”
正说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从村口走来,为首的是府衙的主簿,身后跟着两个文书,手里捧着文册。老李头连忙迎上去,笑得满脸褶子:“王主簿大驾光临,快请坐!今年咱们村的供品,可比去年丰盛多了!”
王主簿点点头,目光扫过桌面,先是落在那匹“云丝缎”上——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在缎面上,流淌着一层淡淡的珠光,他伸手摸了摸,又捻起一根丝线看了看:“这丝质倒是细腻,比去年府衙采办的还好。”
苏婉赶紧上前一步:“回大人,这是用新培育的‘雪蚕’吐的丝织的,韧性比普通蚕丝强三成,还不易起球。”她说着,展开带来的“百鸟朝凤”绣屏,凤凰的尾羽用云丝缎打底,缀着用金丝和孔雀蓝丝线绣的羽毛,阳光一动,那凤凰竟像是要展翅飞起来似的。
王主簿眼睛亮了亮:“这绣工,比府里收藏的那幅‘松鹤图’还要活泛。苏绣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阿秀搬来一坛桑椹酿,揭开泥封的瞬间,甜香混着酒香漫开来,引得文书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大人尝尝?”阿秀递过陶碗,“这酒用桑椹和糯米发酵,加了点桑叶汁去涩,喝着不烈,还能解乏。”
王主簿抿了一口,咂咂嘴:“不错,清甜带点酸,后味还有桑叶的清香,比城里的米酒有新意。”他在文册上记下“桑椹酿,特色佳酿”,又看向旁边的蚕种盒——里面铺着软纸,整齐排列着一粒粒芝麻大的蚕卵,旁边贴着标签:“抗瘟蚕种三号,存活率九成五”。
“这是……”王主簿拿起蚕种盒,眉头微挑。
老李头凑过来:“大人有所不知,这是阿秀姑娘培育的新蚕种,去年村里闹蚕瘟,就这品种扛住了,今年一推广,周边村子都来求着要呢!”
阿秀补充道:“这蚕种不仅抗病,吐的丝还更亮,织出来的绸缎能映出光泽,苏绣坊的苏姑娘用它的丝,绣出来的东西格外有神。”
王主簿翻看文册,又看了看那幅“蚕桑图”绣品,忽然笑了:“你们这供品倒是一脉相承——从蚕种到丝绸,再到用桑果酿的酒,全是桑蚕身上的学问,倒比那些华而不实的摆件更有心意。”他在文册上重重画了个圈,“这几样都记下了,回头府衙再派人来细选,若是能选上贡品,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老李头乐得合不拢嘴,连忙让后生再搬一坛酒给主簿带回去。苏晚抱着绣屏,指尖轻轻摸着凤凰的羽翼,眼里满是期待——若是这绣品能作为贡品,祖母说过的“苏绣传进御书房”的心愿,说不定真能实现。
阿秀看着阳光下泛着光泽的云丝缎,又看了看那盒蚕种,忽然觉得这供品之争,争的从来不是虚名。就像这蚕宝宝,从卵到茧,再到丝,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最终织出的锦绣,才最经得起掂量。
晒谷场上,陶瓮里的酒香还在飘,绣品上的金线在风中轻轻动,连那盒小小的蚕卵,仿佛都在阳光下透着勃勃的生机。这场供品初选,沈家村的物件或许不是最华丽的,但那份从桑田到绣绷的踏实劲儿,早已胜过了许多刻意堆砌的精致。
王主簿走时,特意多看了眼那幅“蚕桑图”,对随从道:“记下这沈家村,不只是蚕种好,这股子把日子过成锦绣的劲头,更值得让人好好学学。”
风穿过晒谷场的幡旗,哗啦啦地响,像在应和着这句话。阿秀和苏晚相视而笑,她们都知道,不管最后能不能选上贡品,这田埂上的忙碌,织机上的穿梭,早已把沈家村的日子,织成了最鲜活的贡品——那是用汗水和心思,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属于自己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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