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染绿江南岸的时候,沈家村的晒谷场早已不是往日的模样。
原本光秃秃的土场被铺上了平整的青石板,边缘用鹅卵石砌出浅浅的排水沟。场边搭起了两座宽敞的竹棚,棚下整齐排列着数十个竹制蚕匾,每个匾上都贴着小纸条,写着“抗瘟蚕种三代”“青桑1号饲料组”等字样。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年轻人正围着一个黄铜仪器争论,那仪器是阿秀托人从城里买来的温度计,玻璃管里的红线随着阳光移动缓缓上升。
“我说了辰时温度得控制在二十八度,你看这表,都三十一了!”王二柱的嗓门比去年洪亮了不少,他手里拿着阿秀编写的《蚕房管理要诀》,指着其中一页跟李大叔的儿子李狗蛋较真。
李狗蛋涨红了脸,手里攥着块沾着桑叶汁的抹布:“可蚕子今天吃得欢,哪像你说的会中暑?再说这破管子准不准啊?昨天还指到三十五,蚕不也好好的?”
“那是因为昨天有风!”王二柱把要诀往桌上一拍,纸页哗啦啦响,“阿秀姐说了,温度高的时候得开窗通风,你倒好,怕蚕着凉关得严严实实——”
“吵什么呢?”阿秀提着个竹篮走过来,篮里装着刚采的嫩桑叶,水珠顺着叶片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她今天换了件新做的蓝布衫,袖口绣着片桑叶图案,是村里绣娘照着蚕茧的纹路绣的。
见阿秀来了,两人都闭了嘴。王二柱挠挠头,指着温度计:“阿秀姐,狗蛋他不信这表,说蚕没事。”
李狗蛋梗着脖子,却不敢看阿秀的眼睛,只小声嘟囔:“本来就没事嘛……”
阿秀没看温度计,反而走到蚕匾前,伸手轻轻抚过那些通体雪白的蚕宝宝。它们正趴在切成细丝的青桑1号桑叶上,吃得浑身滚圆,粪便颗粒均匀,是健康的深绿色。她又拿起旁边一个没控制温度的对比组蚕匾,里面的蚕虽然也在吃,但动作明显迟缓,有些还缩在角落,粪便带着点浅黄。
“你看,”阿秀指着两组蚕,“这组温度超了的,粪便偏稀,说明消化不好。现在看着没事,等结茧时就会比正常的小一圈,出丝量至少少两成。”她拿起温度计,用干净的棉布擦了擦玻璃管,“这表是准的,但也不能全靠它。阿爹教过我,看蚕的状态比看表更重要——它们要是昂着头到处爬,就是热了;缩成一团不动,就是冷了。仪器是帮咱们省事的,不是让咱们偷懒的。”
李狗蛋看着两组蚕的区别,脸慢慢红了,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他偷偷藏的炒黄豆,塞给王二柱:“刚才是我犟,给你吃。”
王二柱咧嘴一笑,接过来就往嘴里倒,含糊不清地说:“早这样不就完了……”
阿秀笑着摇摇头,转身往晒谷场另一头走去。那里更热闹,十几个桑农正围着陈老伯,看他演示新做的“桑叶铡刀”。那铡刀是阿秀画了图纸,村里铁匠铺打的,刀刃呈弧形,底下垫着带刻度的木板,能把桑叶切成均匀的细丝,比用手剪快了十倍不止。
“陈伯,这玩意儿真能省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桑农眯着眼问,他手里还攥着把用了三十年的铁剪子,剪口都磨圆了。
陈老伯把一捆青桑1号桑叶塞进铡刀,脚踩踏板,“咔嚓”一声,刀刃落下,桑叶瞬间变成细细的丝,落在下面的竹筐里。“你试试就知道了,”他让开位置,“以前你一天剪十斤叶就得歇,这铡刀,一个时辰就能弄五十斤,还匀净。”
老桑农半信半疑地踩下踏板,刀刃落下的瞬间,他眼睛一亮,又连踩了几下,看着竹筐里整齐的桑叶丝,忽然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好家伙……这比我家老婆子剪得还好!”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在哪能打这种铡刀,陈老伯得意地扬起手里的图纸:“阿秀画的图,咱们村铁匠铺就能打,二十文钱一把,比买城里的铁剪子还便宜!”
晒谷场的另一头,几个妇女正坐在竹席上,手里拿着细针,将蚕茧上的丝头缠在缠丝板上。她们旁边摆着阿秀设计的“缠丝架”,一个简单的木架上装着几个可以转动的轮子,把蚕茧放在温水里泡软,丝头搭在轮子上,摇动摇柄,丝线就会自动缠在板上,又快又整齐。
“以前缠一斤丝得耗大半天,现在用这架子,俩时辰就能缠三斤!”一个胖婶笑得脸上的肉都颤,手里的摇柄转得飞快,丝线在阳光下闪着莹白的光,“等卖了丝,我就给我家三小子娶媳妇!”
“可不是嘛,”旁边的瘦婶接话,“阿秀还教咱们用蚕沙(蚕的粪便)做肥料,我家那二分地的油菜,长得比别人家高半截,今年准能多榨两桶油!”
阿秀站在晒谷场中央,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暖洋洋的。
去年这个时候,沈家村还在为蚕瘟发愁,不少人家想把桑地改种水稻。是陈老伯带着她挨家挨户劝说,先拿出抗瘟蚕种试养,又用自家的桑田试种青桑1号,才慢慢让大家信了新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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