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卷宗在案几上堆成了小山,墨汁的腥气混着烛油味弥漫在堂内。周忱指尖划过“张世德”的名字——这位主考官的供词墨迹未干,字里行间却牵出一串令人心惊的名单。
“大人,按供词查下去,顺天府尹、应天府丞,还有三位给事中都牵涉其中。”捕头压低声音,将新抄的名册递过来,“张世德说,每次泄题都要给这些人分‘润笔费’,少则百两,多则上千两。”
周忱捏着名册的手指泛白。顺天府尹是去年刚从苏州调任的,当初还在朝堂上拍着胸脯保证“科场绝无舞弊”;应天府丞更是他父亲的旧部,小时候还抱过他,如今竟成了泄题链条上的一环。
“还有更棘手的。”捕头喉结滚动,“张世德的表侄招了,他把考题卖给了三十多个童生,其中有五个是京营指挥使的儿子,还有两个……是王振公公的远房侄子。”
烛火猛地跳了一下,映得周忱的脸忽明忽暗。王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最近正得圣宠,动他的人,无异于在老虎嘴边拔毛。
“查。”周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管是谁,只要沾了舞弊的边,一个都不能漏。”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捧着个锦盒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枚羊脂玉牌,刻着“司礼监供奉”字样——这是从张世德府里搜出来的,背面刻着个“王”字。
“王振那边派人来传话了,”指挥佥事苦笑,“说‘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不如大事化小’,还让把这玉牌还给他们。”
周忱拿起玉牌,触手冰凉。玉牌上的云纹雕得极精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油腻感。“告诉来人,”他将玉牌扔回锦盒,“律法面前,没有‘小孩子’,只有罪犯。”
深夜的刑部大堂,卷宗被翻得哗哗作响。周忱看着供词里“考生家长送的宅子”“用考题换的官职”,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教他写“公正”二字时说的话:“这两个字看着简单,横要平,竖要直,一点歪了,就立不住。”
“去把苏州府学的刘教谕请来。”周忱忽然道,“让他带着这几年的童生名册来,我要核对哪些人是‘买’来的功名。”
刘教谕赶来时,带着一摞泛黄的名册,上面记着每个童生的籍贯、学业,甚至还有“某生家贫,常啃冷馍”“某生每日替人抄书换学费”的批注。
“周大人,您看这个。”刘教谕指着个叫“林三郎”的名字,“这孩子是苏州乡下的,爹娘早亡,靠给人放牛读书,去年秋闱却突然中了秀才,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他平日连笔墨都买不起……”
名册上的林三郎,赫然出现在张世德招认的“买题童生”名单里。
周忱合上名册,胸口像堵了块石头。那些寒夜里苦读的身影,那些攥着笔杆冻裂手指的童生,他们的十年寒窗,竟成了权贵们敛财的工具。
“把所有牵涉的官员、考生,不论职位高低,全部拘押。”周忱站起身,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告诉他们,就算牵连到天上去,这案子,我周忱审定了。”
窗外,月亮被云遮住,只漏下几缕微光,照亮了大堂匾额上的“明镜高悬”——那四个字,在夜色里,正一点点找回该有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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