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晕染开时,沈砚灵正对着烛火缝补被划破的袖口。窗棂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两响,已是二更天。
忽然有石子轻叩窗沿,三短两长,是她和林教头约好的暗号。
她吹熄烛火,摸出藏在床板下的短刀别在腰间,推开后窗翻了出去。林教头就蹲在墙根的阴影里,玄色短打沾着夜露,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纸。
“有眉目了。”林教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粗气,“王振那老东西最近在城郊买了处宅院,说是养老用,实则在院里挖地窖,囤了不少东西。”
沈砚灵跟着他往城外走,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滑,两人的脚步声轻得像猫。路过土地庙时,她瞥见供桌上的残烛还在跳,忽明忽暗照着“土地正神”的牌位——前几日有个粮商被王振的人抢了粮车,就是在这里哭了半宿。
“地窖入口在西厢房的灶台底下,”林教头边走边说,“我托人查了,他上个月让工部的人偷偷运了三车桐油进去,还有不少硫磺,不知道要做什么。”
沈砚灵心里一沉。桐油混硫磺,稍不留意就会燃起来,若囤积量多,怕是能烧半个城。她想起前几日被王振强征走的那批军布,原是要送往前线的,此刻说不定也在那地窖里。
转过护城河的拐角,就能看见那处宅院的轮廓。院墙砌得比别处高,墙头插着碎瓷片,门口挂着“内有恶犬”的木牌,却连条狗叫都听不见,反倒透着股刻意的安静。
林教头从怀里摸出根细铜管,对着门缝往里看。沈砚灵则绕到侧面,借着月光打量墙根——果然有新翻的土痕,还混着些碎稻草,像是刚埋过什么重物。
“西厢房亮着灯。”林教头低声道,“有两个人守在灶台边,手里拿着刀。”
沈砚灵指尖在墙缝里抠下块砖屑,粉末簌簌落在手背上。她忽然想起今日在布庄听到的闲话,说王振最近总往宫里跑,给张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送礼,每次都用锦盒捧着,不知道装了什么。
“得想办法进去看看。”她摸到腰间的短刀,刀柄被汗水浸得有些滑,“你从正门引开他们,我去西厢房。”
林教头皱眉:“太险了,他们人多。”
“再等下去,指不定要出大事。”沈砚灵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门环上的铜锈在月光下泛着青绿色,“你还记得去年通州粮仓失火吗?说是意外,可那天正好有御史要查粮账。”
林教头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我去敲东边的柴房,假意偷柴,他们肯定出来追。你得快点,我撑不了太久。”
火折子亮起的瞬间,沈砚灵已翻墙而入。落地时踩碎片瓦,惊得院角的夜猫窜上房梁。西厢房的灯忽然灭了,紧接着传来呵斥声,显然是林教头得手了。
她贴着墙根摸到灶台,指尖敲了敲台面,果然是空的。掀开铁锅,底下果然有个暗门,铁锁锈得厉害。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发簪,插进锁孔里轻轻搅动,这是苏先生教她的法子——当年苏先生被诬陷偷了官银,就是靠这手艺打开牢门逃出来的。
锁“咔哒”开了,地窖里飘出股桐油味,混着霉味。她点亮随身的小灯笼,往下走的石阶黏着些黑色的粉末,用指尖捻了捻,是硫磺。
地窖深处堆着十几个大木箱,有的贴着“军布”的封条,有的写着“药材”,却散着桐油味。她撬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竟全是火药,引线用棉纸裹着,浸过桐油,显然是为了防潮。
心口猛地一缩,刚要合上箱盖,就听见上面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吹熄灯笼,躲进木箱后面的阴影里,指尖死死攥着短刀,刀刃抵着掌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
“那偷柴的抓住了?”是王振的声音,比在朝堂上尖细了许多。
“捆在柴房了,教头模样,看着像练家子。”手下的声音带着喘。
“处理干净点。”王振顿了顿,又说,“明日让刘公公把那箱火药运进宫,记住,走密道,别让人瞧见。”
沈砚灵的呼吸骤然停住。运进宫?难道他想……
脚步声渐远后,她才敢扶着木箱起身,灯笼重新亮起时,照见箱壁上刻着的小字——“神机营监制”。原来这些火药是从军库里偷出来的。
爬出地窖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林教头不在柴房,地上只留着滩暗红的血迹。沈砚灵望着晨光里的宅院,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的话:“这京城的雾,从来都不是水汽,是人心烧出来的烟。”
她将沾了火药的指尖在衣角上蹭了蹭,转身往城内走。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像拖了条冰冷的蛇。今日早朝,她得想办法把消息递给御史台的李大人,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让这地窖里的东西,炸碎了这摇摇欲坠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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