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同馆的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眼,嘴边的胡须被往来行人摸得锃亮。沈砚灵站在石狮旁,望着门楣上“会同馆”三个金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盘扣——这是她昨夜照着客栈里的旧样式,用剩下的棉布缝的,针脚虽不如苏州绣娘细密,倒也扎实。
“这就是接待外藩和各地公差的地方?”她轻声问,话音刚落,就见两个穿绿袍的小吏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个红漆托盘,托盘上叠着几封火漆封口的文书,腰间的牌牌晃悠着,上面“会同馆”三个字清晰可见。
“可不是嘛。”沈砚舟侧身让过一队扛着漕粮账本的兵丁,“按规矩,咱们江南来的工匠、商户,要先在这儿登记,领了‘路引’才能在京城走动。”他朝门房努努嘴,“瞧见没?那个穿灰袍的老吏,据说在这儿待了三十年,哪年的漕运账册他都门儿清。”
沈砚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房檐下坐着个须发花白的老吏,正用一根竹尺敲打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夹杂着他跟一个南方商人的争执:“我说张老板,你这货单上写着‘苏绣十匹’,可昨儿验的时候明明少了两匹,难不成是长翅膀飞了?”
那商人急得脸红脖子粗:“李老爹,天地良心!路上被雨打湿了两匹,我让伙计回苏州补了,这不是还没到嘛!您通融通融,先给我开路引,不然货压在码头,每天都要耗银子!”
老吏眼皮都没抬:“少一匹都不成!朝廷的规矩,你当是儿戏?要么等补的货到了再来,要么就按实际数量登记,少领两匹的配额——自己选。”
沈砚灵看得咋舌。在苏州,商户少带点货,跟管事通融通融也就过了,哪像这儿,寸步不让。
“走吧,先去登记。”沈砚舟拉着她往门房走,刚到檐下,就被老吏叫住:“新来的?籍贯?事由?带了什么货?” 他说话像打机关枪,手里的竹尺在账册上敲得邦邦响。
“苏州府,沈砚舟。”沈砚舟递过文书,“带了些绣品,应顺天府尹的约,来给淑妃娘娘补绣几件屏风。这是舍妹,沈砚秋,跟着来帮忙。”
老吏接过文书,眯着眼看了半天,又抬头打量沈砚灵,忽然指着她胳膊上的青布棉袄笑了:“姑娘这棉袄,是‘福记’的吧?他家的棉花填得足,就是针脚糙了点——去年我给我家老婆子买过一件。”
沈砚灵愣了愣,没想到这老吏连棉袄的铺子都认得,连忙点头:“是,掌柜说这棉袄抗冻。”
“京城的冬天,光抗冻不行,还得扛风。”老吏低下头,在账册上刷刷写着,“绣品登记在‘贡品’栏,数量、纹样都得写清楚,少一个字都不行。对了,你们住哪儿?‘迎客来’?那家掌柜的小舅子是巡街的,你们夜里别出门太晚,最近西城不太平。”
他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摸出两块木牌,上面刻着“苏”字,还烫了个小小的“绣”字:“路引拿着,进出城门、市集都得用。丢了补办可麻烦,得去顺天府盖三个章。”
沈砚灵接过木牌,触手温润,竟是上好的桃木。她刚想说谢谢,就见老吏又敲起了算盘,对着个穿官服的中年人喊:“王主事,湖广的绸缎商少了五匹料子,您给评评理——”
两人走出会同馆,沈砚灵低头看着手里的桃木牌,忽然笑了:“这老吏,看着凶,倒挺细心。”
沈砚舟望着远处胡同里飘出的炊烟,点头道:“京城就是这样,规矩大,人情味也藏得深。往后慢慢就懂了。”
风卷着几片枯叶从石狮子脚边滚过,沈砚灵把桃木牌揣进棉袄内袋,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是那枚没绣完的玉兰花绣片,针脚歪歪扭扭,却是她昨晚在客栈就着油灯赶的。
她忽然觉得,这京城虽冷,倒也不是处处都像寒风那样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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