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的文书房里,阳光斜斜切过案几,将一叠烫金帖子照得发亮。沈砚灵捏起最上面那张,指尖触到帖子边缘的龙纹暗纹时,指腹微微发颤——那是内务府刚送来的宫廷订单,朱红印泥盖着“养心殿造办处”的章,墨迹新鲜得像是刚钤上去的。
“沈掌柜,您快数数,这订单上的数儿……”账房先生捧着算盘的手直打哆嗦,算珠拨得噼啪响,“雾绡纱三十匹,流云锦五十匹,还要二十件绣着‘五谷丰登’纹样的屏风……这、这比去年一年的量还多三成!”
沈砚灵将帖子凑到窗边,迎着光细看。订单上的字迹是内务府笔帖式特有的馆阁体,一笔一划规矩森严,却在“备注”栏里添了行小字:“苏婉绣房的‘打籽绣’需用赤金缠线,沈记绸庄的流云锦要‘活云纹’满幅,不得有半分瑕疵。”
她忽然笑出声,转头时撞见苏婉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帕角的谷穗纹刚绣了一半。“你瞧瞧这个。”沈砚秋将订单递过去,眼底的光比案上的鎏金烛台还亮。
苏婉的指尖刚碰到帖子就缩了缩,像是被烫着似的。待看清上面的数字,她忽然捂住嘴,帕子从掌心滑落,露出腕上那圈常年握针磨出的薄茧:“这……这是真的?宫里怎么忽然要这么多?”
“听说新帝瞧着咱们上次送的贡品顺眼,”沈砚灵拾起帕子,指尖划过那半串谷穗,金线在光下闪得细碎,“前日李公公回宫复命,特意把你那幅‘百子图’屏风摆在了御书房,陛下盯着看了半刻钟,说‘江南手艺有灵气’。”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是绸缎庄的伙计从码头跑回来,肩上的褡裢还在晃悠:“掌柜的!漕帮的王头说,宫里派来的押运船已经泊在码头了,还带了三个老师傅,说是要盯着咱们下料!”
“盯就盯。”沈砚灵将订单折好塞进紫檀木盒,“让染坊把新到的苏木、靛蓝都搬出来,流云锦要用最深的‘雨过天青’色,活云纹得让织工们轮班织,歇人不歇机。”她转向苏婉,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苏绣娘,你的赤金缠线够不够?不够我让金铺连夜熔些金箔下来,抽成线送去。”
苏婉脸颊通红,连连摆手:“够!够!我上月刚收了两匣子,原以为用不完……”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绣篮里翻出张纸,“对了,内务府的人还托人带话,说御花园的荷花开了,想让咱们赶制几幅‘莲塘清趣’的帐幔,要赶在六月荷宴前送过去。”
“六月?”沈砚灵挑眉,屈指一算,“还有四十天,够了。”她走到窗边,望着巷子里穿梭的伙计们——有的扛着染好的丝线往绣房跑,有的推着装满绸缎的独轮车往码头送,连平日总爱偷懒的二柱子都跑得满头大汗,嘴里还喊着“别耽误了宫里的活计”。
账房先生又算完一笔账,举着算盘过来:“掌柜的,按这个量,咱们得再招二十个织工、十个绣娘,不然赶不及。”
“招!”沈砚灵的声音清亮,“去告示栏贴告示,就说沈记和苏婉绣房合雇,管三餐,月钱比别家多两成。”她顿了顿,补充道,“让绣娘们把孩子带来也行,后院那间空房收拾出来当学堂,请个先生教着,省得她们分心。”
苏婉听得眼睛发亮,手里的针无意识地在帕子上绣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我就说嘛,去年冬天你非让我把绣娘的工钱提上去,原来是早有打算。”
“不是打算,是实在。”沈砚灵望着窗外,阳光穿过流云锦的样品,在地上投下流动的云影,“宫里的订单是面子,手底下人的日子才是里子。里子扎实了,面子才能撑得久。”
远处码头传来号子声,是押运船的水手在搬空船舱,准备装货。沈砚秋知道,这沓烫金订单背后,是无数双期待的手——织工们盼着多赚些银钱给娃交束修,绣娘们等着用赤金缠线绣出更亮的花,连码头的力夫都盼着这趟活计能多挣几文酒钱。
她忽然想起李公公临走时说的话:“江南的好东西,就该让宫里多瞧瞧。不是为了那点赏赐,是让手艺活着,让干活的人笑着。”
此刻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案上的订单边角,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无数双巧手在暗处轻轻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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