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冲进东厢房时,沈敬之正扶着木架,手指抖得厉害。
靠窗的三排竹匾里,原本鲜活的蚁蚕已有大半僵住,有的蜷缩成灰黑色的小球,有的半截身子烂在桑叶上,黏糊糊的像团稀泥。养蚕的老仆陈妈蹲在地上,用竹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死蚕,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前儿还好好的,怎么说坏就坏了……这可是今年头茬蚕啊……”
“爹。”沈砚秋扶住父亲,感觉他的手冰得像块铁,“您先回屋,这里我来料理。”
沈敬之摆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死蚕,喉结滚动了几下:“陈妈,这几日的桑叶,是不是都用的南门外张大户的?”
陈妈一愣,点头道:“是啊,老爷。前阵子西市的桑叶断了,就剩张大户家还有货,就是……就是贵得邪乎。”
“贵得邪乎……”沈敬之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我早说过,那张剥皮不是好东西!去年就想吞并周边的桑园,被咱们几家联合挡回去了,今年……今年怕是来报复了!”
沈砚秋心里一沉。张大户本名张万堂,是苏州城里出了名的粮商,这两年不知怎的,突然盯上了桑叶生意,仗着家里有几百亩桑园,四处挤压小户蚕农的活路。去年沈敬之还带着几家绸庄的掌柜,联名告到知府衙门,说他哄抬桑价,最后虽没定他的罪,却也让他收敛了些。
“少爷,”福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捏着个空篮子,“西市那边我去问了,别说桑叶,连桑枝都没剩一根!好几家蚕农都在那儿吵呢,说张大户家的桑园今早关了门,说是‘桑叶已尽,暂不售卖’。”
“放屁!”陈妈猛地站起来,围裙上还沾着蚕粪,“他那几百亩桑园,就算喂牛也够喂半个月,怎么可能尽了?分明是故意囤着不卖!”
沈砚秋走到竹匾前,拿起一片没被啃完的桑叶。叶片边缘有些发黄,凑近闻了闻,除了霉味,还有点淡淡的涩味,不像是正常桑叶该有的清苦。他捏碎一片叶梗,里面的汁水竟是浑浊的,带着点暗红色。
“陈妈,这桑叶洗过吗?”
“洗了啊,”陈妈急忙道,“按老规矩,用井水淘了三遍,晾得半干才敢喂蚕。”
那就不是清洗的问题了。沈砚秋捏着那片桑叶,指节泛白:“福伯,去备车,我去张大户的桑园看看。”
“不可!”沈敬之拉住他,“那张万堂既然敢做初一,就不怕咱们去查。你这一去,怕是要吃亏。”
“总不能看着蚕全死光。”沈砚秋眼神沉了下来,“爹,您忘了?咱们沈记绸庄的招牌,靠的不只是手艺,还有这后院里的蚕。蚕没了,招牌也就倒了。”
他顿了顿,看向福伯:“再备些碎银,多带几个家丁,别跟人起冲突,先探探虚实。”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南门外的桑园外。远远就见桑园的木栅栏外,围了十几户蚕农,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拿着空篮子,对着紧闭的园门骂骂咧咧。
“张剥皮!开门!把桑叶卖给我们!”
“我家的蚕快饿死了!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啊!”
一个穿着锦缎马褂的管家模样的人,叉着腰站在门内,满脸横肉抖了抖:“吵什么吵?我家老爷说了,今年春寒,桑叶减产,早就卖光了!要买?等明年吧!”
“放屁!”一个壮汉举着锄头就想冲上去,“我今早还看见你家佃户往园子里运桑叶,怎么就卖光了?”
“那是留着自家喂牲口的!”管家梗着脖子,“再闹就报官了!告你们聚众闹事!”
蚕农们顿时蔫了半截。这年头,民告官难,官护富户更是常事,真报了官,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沈砚秋下了马车,那管家一眼就认出了他,脸上的横肉堆出点假笑:“哟,这不是沈少爷吗?您怎么也来了?难道沈记绸庄也缺桑叶?”
“张管家,”沈砚秋拱了拱手,语气平静,“我听说贵园桑叶售罄,特来问问,若是有存货,沈记愿意出双倍价钱,先买五十担救急。”
管家眼睛一亮,随即又耷拉下来:“沈少爷,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是真没了。我家老爷今早还说呢,要是沈老爷亲自来,或许能匀出点,可您……”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毕竟是晚辈,这事小的做不了主啊。”
这是明摆着要羞辱人。沈砚秋身后的家丁气得脸都红了,沈砚秋却按住他们的手,对管家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陪家父来拜访张老爷。只是这些乡亲们,家里都等着桑叶救命,还望张管家通融一二。”
“通融?”管家嗤笑一声,“沈少爷是读书人,不懂我们做生意的难处。这桑叶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想要?拿钱来啊!十文钱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什么?!”人群炸开了锅,“往年才一文钱三斤,你抢钱啊!”
“就是!十文钱,买米都能买一斗了!”
管家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慢悠悠道:“嫌贵?嫌贵就别养啊。这年头,谁不知道养蚕辛苦?不如把桑园卖了,跟着我家老爷种粮食,保准饿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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