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刚过,江南的晨雾裹着寒气,却挡不住济农仓前的热闹。十几个穿着短打的农户正围着新立的石碑,指尖点着碑上的字,七嘴八舌地念:“……凡捐粮百石以上者,录名于碑,岁末颁‘劝农帖’,免次年杂役半成……”
“这碑立得好!”蹲在碑前的张老汉磕了磕烟袋锅,烟锅里的火星落在冻土上,“去年我家捐了两石新麦,今儿一看,名字真刻在上头了!我那小孙子指着碑说,爷爷的名字比学堂先生的还亮堂呢!”
旁边的李嫂子正给石碑掸去霜花,手里挎着的竹篮晃悠,里面是刚蒸的糯米团子:“可不是嘛,前儿县里来的官爷说了,这政策是沈姑娘他们当年定的‘积粮令’改的,现在不光捐粮能记功,帮着修仓房、教人种桑也能换‘劝农帖’,我家那口子帮着编了二十张蚕匾,这不,也挂上名了!”
说话间,几个穿青袍的小吏扛着木牌走来,牌上用红漆写着“常平粜米”四个大字。为首的吏员姓刘,是当年跟着周忱办济农仓的老部下,见了张老汉便拱手笑道:“张叔,今儿粜新米,按市价八折,您要多少?”
张老汉眼睛一亮,摸出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去年得的“劝农帖”,边角都磨白了:“能换多少?这帖上说能抵两成粮钱呢!”
“够您家吃俩月的!”刘吏员接过帖子,在册子上盖了个朱红印,“您看,这帖上的‘沈’字章,还是当年沈姑娘亲手刻的呢。她说,这印得盖在实处,不能让百姓白跑腿。”
李嫂子凑过来看册子,忽然指着其中一页惊呼:“这不就是当年沈姑娘记的账吗?‘永乐二十二年冬,收桑苗三百株,捐者:王二柱、李小妹……’”字迹娟秀,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桑苗图案,“听说这册子现在要抄录成册,发到各州县当范本呢!”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邻县的粮商赶着马车来调粮。车把式跳下来,手里扬着官府文书:“刘吏员,按‘通仓令’,调五十石新米去东乡,那边遭了霜灾,等着救命呢!”
刘吏员赶紧让人开仓,仓门“吱呀”一声拉开,里面的稻谷堆得像小山,新米的清香混着干燥的草木灰味涌出来——那是当年沈砚秋教的法子,用草木灰防潮,比石灰还管用。车把式看着仓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粮袋,忍不住咂舌:“当年都说济农仓撑不过三年,没想到啊,现在成了江南的‘粮底子’,哪县有灾,这边一调粮就到,比驿站还快!”
刘吏员笑着给粮袋系上封条,封条上印着的仓徽,正是当年沈砚秋设计的——半穗稻子缠着桑叶,旁边刻着个小小的“稳”字。“这可不是侥幸,”他指着仓房梁上的木牌,牌上刻着“十年积粮,三年备荒”,“沈姑娘当年临走时说,政策再好,得有人守着,更得让人信着。您看这梁,每年都要请木匠检查,就像这政策,年年都有人添新法子,却从来没丢过根本。”
张老汉背着买好的新米往家走,路过学堂时,听见里面的孩童在读新课本:“……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先生说,这是当年沈先生和周大人教给咱们的道理。”
霜雾渐渐散了,阳光落在石碑上,将那些名字照得金灿灿的。李嫂子把糯米团子分给围观的孩童,看着他们举着团子跑向学堂,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夏夜,沈砚秋蹲在仓房里,借着油灯给蚕宝宝换桑叶,一边换一边说:“等将来,咱们不用再怕灾年了。”
那时的油灯早换成了玻璃灯,仓房也拓成了连片的青砖大院,但那句话里的暖意,却像石碑上的刻痕,一年年沉淀下来,成了江南人心里最踏实的依靠。
马车碾过冻土,载着新米往东乡去了,车辙印在霜地上,深而稳,像极了那些扎在泥土里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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