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藏书楼在午后格外安静,木楼梯被踩得“吱呀”轻响,沈砚灵扶着扶手往上走,听见顶楼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国子监致仕的周先生来了。
推开门时,阳光正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织出网眼似的光斑。周先生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花白的胡须沾着点墨渍,手里捏着支狼毫,正对着沈砚明的文章摇头:“‘民为邦本’这句,你只解了字面,却没说透‘邦本’如何立。且看这处——”他用朱笔在纸上圈出“水能载舟”四字,“接‘载舟覆舟’的典故,再引洪武爷赈济灾民的旧事,文章才站得住脚。”
沈砚明蹲在书桌旁,手里攥着块墨锭,脸涨得通红:“先生,我总记不住典故,是不是太笨了?”
周先生放下笔,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打开是本泛黄的小册子:“拿着,这是我当年备考时整理的‘典故手札’,每页都画着小图——你看这页‘苛政猛于虎’,我画了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旁边标着‘秦法严酷,陈胜吴广起义’,好记吧?”
沈砚明接过册子,眼睛一亮:画上的老虎果然凶巴巴的,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税重民反”,比书本上的字好懂十倍。“先生,您连‘玄武门之变’都画成小人打架了!”他指着其中一页笑出声,画上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卡通小人举着剑,旁边标着“兄弟争位,血溅禁城”。
“傻小子,”周先生敲了敲他的脑袋,“读书不是死记硬背,得找法子让字‘活’起来。你姐当年背《资治通鉴》,给每个皇帝画小胡子,说这样就不会记混年号了。”
沈砚灵倚在门框上笑,手里端着刚沏的龙井:“先生还说呢,当年罚我抄《论语》,结果自己在我抄本上画了只偷米的老鼠,说‘颜渊食瓢饮’的‘瓢’,就得画成这样才形象。”
周先生接过茶杯,呷了口茶:“你那点小聪明,还不是我教的?”他转向沈砚明,忽然变了语气,“来,把上午写的策论再念一遍,我听你哪儿卡壳。”
沈砚明清了清嗓子,刚念到“吏治清明需……”就顿住了,手指抠着书角半天说不出下句。
“笨办法。”周先生从笔筒里抽出支红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官帽,旁边写“贪”字,又画个倒过来的官帽,写“廉”字,“你就想:贪官像浸了油的棉花,看着蓬松,一挤全是脏水;清官像晒透的竹子,看着干瘦,却硬挺得很。这么一想,‘去贪留廉’的道理不就出来了?”
沈砚明眼睛瞪得溜圆,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吏治清明,需像晒谷一样,把发霉的谷粒挑出去,留下饱满的!’”
“这就对了!”周先生哈哈大笑,胡须都翘了起来,“文章是写给人看的,得让人一看就懂,一懂就忘不了。”他从书箱里翻出本《历代名臣奏议》,“今晚把海瑞骂嘉靖的奏折读三遍,重点看他怎么把‘苛政’比作‘剥皮实草’——那才叫骂得痛快,骂得人人都懂!”
沈砚灵看着弟弟凑在灯下读奏折,鼻尖几乎碰到书页,忽然想起多年前,周先生也是这样教她:“写文章别学那些酸腐气,得像打拳,一拳一拳都落在实处。”此刻,阳光穿过周先生的白发,在奏折的字里行间投下细碎的光,她忽然明白,所谓名师,从不是教你背多少书,而是教你让文字长出筋骨,让道理住进心里。
周先生临走时,把沈砚明的策论折好塞进袖中:“明日我带回来,给你改得明明白白。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个木雕小老虎,“这个给你,上次见你总摸剑柄,雕只老虎镇镇纸,写字能稳点。”
沈砚明捧着木雕,老虎的眼睛被先生用朱砂点过,红得发亮。他望着周先生蹒跚下楼的背影,忽然大声喊:“先生!明天我能背《谏太宗十思疏》了!”
楼下传来周先生的笑声,像风吹过竹林般清朗:“背不全,罚你抄我画的小人书!”
藏书楼的窗棂把夕阳剪成碎片,沈砚明握着木雕老虎,笔尖在纸上划过,“居安思危”四个字虽仍有些歪,却比上午的字稳了不少,像终于找到了扎根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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