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雨丝裹着寒意,打在沈府的青瓦上,淅淅沥沥像在数着日子。沈砚灵披着件灰鼠皮披风,站在廊下看着佃户们把最后一批冬储白菜搬进地窖。白菜码得齐整,根部沾着的湿泥在砖地上洇出深色的印记,老周头正拿着草绳把菜垛捆紧,嘴里念叨着:“这雨再下三天,就得在菜窖里烧炭防潮了。”
沈砚灵没接话,目光落在院角那棵老梅树上。去年此时,枝头还缀满花苞,今年却只零星开了几朵,花瓣被雨水打得半蔫,像极了书房里那封被反复摩挲的密信——是北边传来的消息,说赵党在京中动作频频,似乎想借春闱之机安插人手。
“小姐,苏州府的绸缎商来了,”管家在身后禀报,“说带了新织的‘雨过天青’缎子,想请您过目。”
沈砚灵转身时,披风下摆扫过廊柱,带起一阵冷风。“让他到花厅等着。”她踩着青石板路往内院走,靴底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在裙摆上,像缀了串碎冰。
花厅里,绸缎商正捧着一匹缎子给沈砚堂看。那缎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蓝,雨丝般的纹路里藏着银线,确是难得的好料子。“这是用新改良的织机织的,”商讨好地笑,“沈小姐若喜欢,我按成本价给您,只求开春后,沈府的春装能用我家的料子。”
沈砚堂正想应承,却被沈砚灵按住手腕。她指尖划过缎面,忽然问:“这料子,上个月给京中赵府送过多少?”
绸缎商脸上的笑僵了瞬,支吾道:“就……就几匹,赵大人府上的女眷喜欢鲜亮的……”
“不必了。”沈砚灵放下缎子,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沈府的春装,用去年囤的‘秋水绿’就好。”
绸缎商讪讪地走了,沈砚堂才不解地问:“那料子确实好,何必拒了?”
“赵党想借商户的手探咱们的底,”沈砚灵走到窗边,看着雨幕里模糊的田埂,“他们知道咱们在囤粮备料,猜咱们要等开春有动作,故意送新料子来试探。若接了,就等于告诉他们‘沈府暂无异动’;若拒了,他们反倒要疑神疑鬼,不敢轻举妄动。”
正说着,药铺的王掌柜撑着油纸伞来了,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按您的吩咐,把当归、黄芪都换成了寻常药材,”他压低声音,“京里来的郎中说,赵尚书最近总咳血,怕是撑不过开春了。”
沈砚灵接过药包,指尖触到油纸下硬硬的东西——是块竹牌,刻着“惊蛰”二字。她不动声色地塞进口袋,对王掌柜道:“多谢。让伙计把那批治风寒的药给佃户们分了,就说是冬里的常例。”
雨停时,沈砚堂在库房里翻出幅旧地图,是当年父亲手绘的江南水系图。“姐你看,”他指着太湖旁的一条支流,“若开春涨水,咱们能从这儿悄摸运粮去常州,绕开赵党盯着的漕运码头。”
沈砚灵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忽然笑了。去年秋天囤的粮草够支应三个月,新织的棉布能做两百件冬衣,连药铺的药材都按“治农伤”的名义备足了——他们看似在闭门囤货,实则每一步都踩着时局的鼓点。
暮色漫上来时,老周头点燃了菜窖的油灯,橘色的光透过气窗映在墙上,像枚小小的火种。沈砚灵摸出那块“惊蛰”竹牌,在灯前转了转,竹纹里还沾着去年的稻壳。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变局来时,从不是轰然巨响,是像这梅树一样,在雨里默默蓄力,等风暖了,花自然就开了。”
院外的老梅树晃了晃,抖落最后一滴雨珠。沈砚灵知道,他们要等的那场“变局”,已藏在这无声的等待里,像地窖里的白菜,在黑暗中悄悄积蓄着破土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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