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灵将王主簿的供词誊抄完毕时,窗棂已透进淡青色的天光。案头的油灯燃尽了最后一寸灯芯,噼啪一声爆出火星,惊得她抬手按住了纸页——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青衫人的交货地点,末页还画着个潦草的码头轮廓,旁边注着“初三夜,潮平”。
“这码头……是城西的烂泥渡。”周忱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个铜制水漏,水滴落在青瓷盆里,嗒嗒声敲得人心头发紧。他鬓角的白发沾着晨露,显然是赶了夜路。
沈砚灵抬头时,见他指尖正点在“初三夜”三个字上:“今日是初一,还有两天。”
“王主簿招了,青衫人背后是漕运司的赵佥事。”周忱将水漏放在案上,从袖中抽出一卷地图,在桌上铺开,“赵佥事要借阴蚕丝做弓弦,供给海上的私盐贩子,这批货若出了桑落洲,沿海数州都要遭殃。”
沈砚灵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海岸线:“烂泥渡是废弃码头,平时只有渔船停靠,初三月黑,正好掩人耳目。”她忽然想起什么,“周先生,您昨晚说我爹当年……”
“你爹当年就是发现赵佥事的叔父私运阴蚕茧,才被反咬一口。”周忱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个褪色的锦囊,“这是你爹临终前托我保管的,说若有一天桑落洲再遇阴蚕事,便交给你。”
锦囊里是半块玉佩,雕着桑叶缠蚕的纹样,断裂处还留着明显的刀痕。沈砚秋指尖抚过裂痕,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总把这玉佩系在她衣襟上,说“蚕护桑,桑养人,守住桑田,就守住了根”。
“赵佥事的船会伪装成运粮船,”周忱用炭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红点,“这三处是必经水道,我们得在这儿设卡。只是……”他顿了顿,“县衙的兵丁多半被赵佥事买通了,咱们能信的,只有洲上的桑农。”
沈砚灵将玉佩揣进贴身的荷包:“我去叫人。张大叔的儿子在水师当差,懂水性;李婶的丈夫是木匠,能做拦截用的木筏;还有王伯,他年轻时在码头扛过活,熟稔烂泥渡的潮汐。”
周忱点头:“我去联络邻洲的老伙计,让他们备好快船,等咱们截下货,就直接送府衙。”他看了眼窗外,晨光已漫过桑田,“记住,赵佥事心狠手辣,若事不可为,保住自己要紧,别重蹈你爹的覆辙。”
沈砚灵攥紧荷包,玉佩的棱角硌着掌心:“我爹说过,蚕死丝尽,也得护住蚕种。桑落洲的根,不能断在我手里。”
半个时辰后,桑落洲的晒谷场上聚起了二十多个汉子。张大叔扛着鱼叉站在最前:“砚秋丫头,你说咋干,咱就咋干!当年你爹帮过我家娃治病,这份情,该还!”
“对!赵佥事的人去年抢了我家三船桑叶,早想揍他们了!”李婶的丈夫抡起斧头,将木筏的榫头敲得啪啪响。
沈砚灵站在石碾上,将地图铺在碾盘上:“初三夜里,张大叔带水性好的去水下布网,李叔带木工组在水道口设暗桩,王伯带咱们去烂泥渡岸边埋伏,听我号令再动手。”她从怀里掏出爹留下的蚕术笔记,“这里记着阴蚕的习性,若船上有活蚕,用硫磺粉就能制服,大家记好用量。”
众人围着笔记看得认真,晨光穿过他们的肩头,在地图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周忱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到晒谷场边缘,对着远处的芦苇荡打了个呼哨——那里藏着邻洲赶来的帮手,他们的船正借着晨雾往烂泥渡方向划去。
沈砚灵忽然抬头,望见周忱的背影,想起他昨晚说的话:“您当年为啥愿意帮我爹?”
周忱回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你爹曾说,养蚕人得有蚕的韧劲儿,就算被揉成茧,也能抽出丝来。他做到了,你也会做到的。”
风吹过桑田,桑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这句话。沈砚灵摸了摸荷包里的玉佩,忽然觉得,那些缠绕在心头的疑云、恐惧,都随着这风声散了。她要做的,不过是像爹那样,守住桑田,守住这洲上的人,守住一份不折的韧劲。
初三的月亮会藏在云后,但桑落洲的灯,会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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