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缫丝工坊的青瓦,苏州来的吴老板就带着两个伙计堵在了门口,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一脸倨傲地往门槛上斜倚——他是江南有名的绸缎商,每年这个时候都来收丝,仗着门路广,压价压得狠,去年就把镇上几家小户的丝价压到了成本线边缘。
“沈姑娘,开门做生意嘛,何必这么死板?”吴老板见沈砚秋掀开竹帘出来,慢悠悠直起身,身后伙计已经把带来的样品摊在竹筐里:“你看我这松江棉布,一尺换你半两丝,够划算吧?去年你爹在世时,都是这个价。”
沈砚灵没看那棉布,目光落在吴老板身后的马车——车辕上刻着“吴记”二字,车板上还沾着些没扫净的棉絮,显然是刚从棉田那边过来。她侧身让开门口,声音清清脆脆的,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稳:“吴老板怕是记错了,去年我爹收的是八钱丝换一尺棉布,您这价,差了三成。”
“哎,小姑娘家不懂行就别乱说。”吴老板脸上的笑淡了些,玉扳指转得更快了,“去年那是特殊情况,今年丝价跌了,行情不同了。再说,就你家这丝,看着是白,韧性还差了点,也就值这个价。”
站在门边的李婶忍不住插话:“吴老板这话就不实了!今年雨水匀,桑叶长得旺,蚕宝宝吃得足,吐出的丝比去年还亮堂,韧性更是没的说,昨儿刘公公的人来看了,都说是上等货!”
“刘公公?”吴老板愣了下,随即嗤笑一声,“宫里的人哪懂民间行情?他们给的价是面子价,当不得真。”他俯身拿起一缕丝,拇指食指捻了捻,故意往地上一丢,“你看,一捻就散,还敢说上等?”
沈砚灵弯腰拾起那缕丝,指尖拢住丝头轻轻一拉,原本松散的丝线瞬间绷直,竟能承受住她整个手臂的重量而不断。她抬眼看向吴老板,眼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对方的笑僵在了脸上:“吴老板若是诚心来换,就按市价来——一尺棉布换六钱丝,少一分,这门您也别进了。”
“你!”吴老板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硬气,气得扳指都差点掉了,“我吴记在江南做了三十年生意,还没被个黄毛丫头拿捏过!你知道我每年能销多少丝?拒了我,有你后悔的时候!”
“吴老板说笑了。”沈砚灵转身对里屋喊,“福伯,把给张老板留的那批丝搬出来,他昨儿说愿意用两斤新茶换一两丝,我看划算得很。”
里屋传来福伯的应和声,很快,几个伙计扛着捆好的丝锭往外走,每捆丝上都系着红绳,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张老板是徽州来的茶商,昨儿来看过丝样,一口答应按市价兑换,还说要多订些给徽州的绣坊。
吴老板看着那些丝锭,又看了看沈砚秋毫不退让的脸,心里打了鼓——他其实早就听说今年沈记的丝品质最好,本想仗着自己年长,沈砚灵年轻好欺负,压点价捞笔便宜,没想到碰了个硬茬。
“行,算你狠!”吴老板咬了咬牙,玉扳指重重往手上一按,“就按你说的价!但我可有言在先,要是丝的品质跟不上,往后我再也不来了!”
“放心。”沈砚灵让伙计拿来样本册,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每批丝都标着出丝日期、蚕种批次,您可以抽验任何一捆。要是有一根达不到上等标准,我分文不要,再赔您十斤新丝。”
吴老板看着册子上工工整整的字迹,又看了看沈砚秋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刁难有点小家子气。他摆摆手让伙计搬棉布,嘴里嘟囔着:“罢了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算我服了你这丫头。”
伙计们搬货时,李婶凑到沈砚灵身边,小声说:“真没想到你敢硬顶他,以前你爹都得让他三分呢。”
沈砚灵望着吴老板马车远去的方向,轻声道:“李婶,丝是农户们一针一线养出来的,价压得太低,大家明年就不想养蚕了。这价守不住,丢的不是我沈记的生意,是镇上所有人的活路。”
阳光穿过工坊的窗棂,落在那些雪白的丝锭上,像撒了层碎金。沈父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账本,眼里带着笑意:“刚才的话爹都听见了,做得对——做生意跟养蚕一样,得让喂蚕的人有盼头,丝才能一年比一年好。”
沈砚灵点点头,拿起一支丝锭在阳光下端详——这丝里藏着的,是无数个凌晨采桑的身影,是蚕室里彻夜不熄的油灯,是农户们攥在手里的希望。这价,她必须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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