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小镇的石板路就被马蹄和车轮碾得“哒哒”响。沈砚灵推开缫丝工坊的木窗,就见街口已经支起了七八顶货郎棚,青布幌子在晨雾里晃悠,上面“收丝”“换茧”的字样格外醒目。
“这才卯时,怎么就来了这么些人?”李婶端着铜盆出来泼水,看见个穿蓝布短打的汉子正往棚子上挂“湖州绸缎行”的招牌,惊得手里的盆差点脱手,“张老板不是说,南货商得后天才到吗?”
沈砚灵笑了,指着街对面那辆黑漆马车——车帘上绣着只银线凤凰,是苏州最大的“锦绣阁”标记。“怕是张老板的消息迟了。”她转身从竹篮里拿出个油纸包,“周叔,把这包新缫的‘冰丝’给锦绣阁的管事送去,让他先验验成色。”
老周叔刚走,街口就炸开了锅。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北方商人正扯着嗓子喊:“沈姑娘在吗?我是山东来的,带了二十车棉花,想换你们的上等丝!”他身边的伙计掀开货箱,雪白的棉花像堆在车里的云,看得镇上的妇人直往跟前凑。
“换!怎么不换!”福伯从工坊里出来,手里攥着杆秤,“上等丝一两换棉花三斤,中等丝一两换两斤半,童叟无欺!”他刚把话说完,就被几个商人围住了——有带茶叶来换的,有扛着药材来兑的,还有个西域打扮的胡商,打开个镶嵌宝石的盒子,里面的葡萄干紫得发亮:“我用这个换,成吗?”
沈砚灵正忙着给商人看丝样,忽然听见人群里有人喊:“都让让!京城瑞蚨祥的刘掌柜来了!”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个穿锦缎马褂的老者被簇拥着走来,手里拄着根象牙杖,身后跟着四个抬木箱的伙计。
“沈姑娘,别来无恙?”刘掌柜拱手笑道,眼角的皱纹里堆着笑意,“去年我家少东家穿了你家的丝袍,在宫里得了赏,特意让我来多收些。”他示意伙计打开木箱,里面码着整齐的银锭,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这是定金,五百两,先订五十斤上等丝。”
人群里倒吸一口凉气。李婶悄悄拽了拽沈砚秋的袖子:“姑娘,这价钱……比张老板给的还高两成呢!”
沈砚灵却摇了摇头,指着工坊门口的价目牌:“刘掌柜,牌上的价写得明白,上等丝每斤八两银,不讲价。但您是远客,我多送您五斤‘雨丝’——这丝浸过水不会硬,最适合做夏衣。”
刘掌柜愣了愣,随即朗声笑了:“好!就冲姑娘这实在劲儿,我再加二十斤!”他转头对身后的伙计说,“把带来的那匹云锦拿出来,给姑娘做个念想。”
伙计展开云锦时,满街的人都看呆了——金线织的凤凰在红绸上展翅,阳光照上去,羽毛仿佛在动。“这是宫里尚衣局的手艺。”刘掌柜抚着云锦边缘,“姑娘若不嫌弃,就当是我给小镇的贺礼。”
正热闹着,远处传来阵铃铛响。十几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推着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新摘的桑椹,紫黑的果子堆得像小山。“沈姑娘,换点丝呗!”为首的汉子抹了把汗,“这桑椹甜得很,能酿酒,能做酱,换回去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
沈砚秋赶紧让王大哥称丝:“不用称了,一筐桑椹换一尺丝,管够!”汉子们欢呼起来,把桑椹往工坊门口一卸,捧着丝喜滋滋地走了。
日头升到头顶时,镇上的客栈已经住满了商人,连桑田边的窝棚都被几个赶不及的货郎占了。沈砚灵站在工坊二楼,看着街上穿梭的人群——南腔北调的吆喝声混在一起,银锭碰撞的脆响和缫丝车的“咕噜”声交织,像一首热闹的歌。
“以前总盼着商贩能多来些,”李婶端着午饭上来,眼里的笑藏不住,“现在真来了这么多,倒觉得像在做梦。”
沈砚灵望着那匹铺开的云锦,阳光透过丝线,在地上映出细碎的金斑。她忽然想起初春时,自己蹲在桑田边看蚁蚕蠕动,那时谁能想到,这小小的虫子吐出的丝,能引来大江南北的人?
街口的胡商正用葡萄干换孩子们手里的蚕茧,北方商人的棉花被镇上的妇人抢着挑,瑞蚨祥的伙计在给工坊的缫丝车上油……这寻常的小镇,因为一筐筐蚕丝,忽然变得像幅活过来的画,每个角落都透着勃勃的生气。
暮色降临时,沈砚灵把最后一批丝装上瑞蚨祥的马车。刘掌柜握着她的手说:“姑娘,明年我带宫里的绣娘来,咱们合作织批新花样,保准能让皇上也穿上你们小镇的丝。”
沈砚灵笑着点头,看着马车消失在晚霞里。街上的商贩还在讨价还价,缫丝车的声音伴着酒香飘过来,她忽然觉得,这蚕桑旺年,旺的不只是收成,更是这小镇通向外面世界的路——而这条路,是用千万根蚕丝,和无数双勤劳的手,一点点铺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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