缫丝工坊的木楼里,水汽混着蚕丝的清润气,在梁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木棱往下滴。沈砚灵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楼时,正撞见李婶把煮好的蚕茧倒进缫丝盆,滚热的水汽腾得她满脸通红,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砚灵来啦?快瞧这茧子,泡在热水里跟玉珠子似的!”
木盆里的蚕茧浮在沸水中,个个饱满得发亮,用竹筷轻轻一挑,就能牵出根雪白雪白的丝。沈砚秋蹲下身,手指在水面上掠了掠,水温烫得指尖发麻——这是她反复试了十几次才定下的温度,高一分会烫断丝,低一分又抽不出完整的绪。
“张叔的‘分茧筛’真管用。”李婶用竹筛在水里晃了晃,筛眼刚好卡住没煮透的硬茧,浮出水面的全是煮得恰到好处的软茧,“以前分茧得用手一个个摸,一天下来指头疼得弯不了,现在半个时辰就能分完一筐,省出的功夫能多缫两绞线。”
沈砚灵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墙角的新缫丝车。那是她照着镇上老木匠画的图改的,车轮比原来大了一圈,轴上裹着层羊皮,转动起来“咕噜”一声,比以前的木轴顺溜多了。“王大哥,这车子用着顺手不?”
正在摇车的王大哥直起腰,额上的汗珠滴在车轴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妙!太妙了!”他拍着车把,声音带着劲,“你加的这几个小滑轮,把丝引到锭子上时一点不打结,以前一天缫五两就累得慌,现在能缫八两,胳膊还不酸!”
说话间,李婶已经牵出丝绪,往锭子上一绕,王大哥摇动车柄,丝线就顺着滑轮缠上了锭子,一圈圈绕成雪白的丝锭,像裹着层月光。“你看这丝,”李婶捏着丝头给沈砚秋看,“匀得跟尺子量过似的,以前总有些细疙瘩,现在啊,连收丝的掌柜都直夸,说能卖上上等价!”
正说着,楼下传来脚步声,是邻村的陈大娘,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米糕。“砚秋妹子,尝尝我做的桂花糕!”她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拿起块糕塞给沈砚秋,“要不是你教我们用石灰水浸茧,今年的茧子哪能存这么久?前儿我家那筐,放了五天还跟新的一样,一点没发黄!”
沈砚灵咬了口米糕,桂花的甜混着蚕丝的清,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开春时,自己在桑田里琢磨怎么防蚕病,在蚕室里守着温度计调温度,半夜里还在画缫丝车的图……那些熬红的眼,磨破的手,此刻都化成了丝锭上的光,闪闪烁烁的,比什么都值。
“对了,”王大哥忽然停下摇车,指着窗外,“你看那片桑田,按你说的,隔行种了苦楝树,今年的桑蟥果然少了!以前喷药都赶不走,现在啊,虫子闻着苦楝味儿就绕道走。”
沈砚灵往窗外望去,桑田边的苦楝树正开着淡紫色的花,风一吹,花瓣落在桑叶上,像撒了把碎紫珠。田埂上,几个孩子正提着竹篮采桑叶,笑声顺着风飘进工坊,混着缫丝车的“咕噜”声,像支轻快的曲子。
暮色漫进木楼时,锭子上的丝锭已经堆得老高,像一座座小小的雪山。李婶把丝锭装进木箱,用红布盖好,笑盈盈地说:“等这批丝卖了钱,咱们就把工坊再修大些,多添几张缫丝车,让镇上的姑娘媳妇都来学手艺!”
沈砚灵望着那些雪白的丝锭,忽然觉得,所谓的旺年,不只是茧子结得多,更是人心聚得齐。你改个工具,我想个法子,他出点力气,就像这蚕丝,一根根拧在一起,就能织出最结实的绸缎,也能织出比绸缎更暖的日子。
木楼外的晚霞正浓,把天边染成了金红色。缫丝车还在转,“咕噜,咕噜”,像在数着丰收的喜悦,也像在哼着一首关于烟火与希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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