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室的木窗刚推开一线,潮气混着桑叶的清香就漫了进来。沈绣娘捏着竹篾片的手悬在半空,喉间压着气不敢喘——竹箔上的“蚁蚕”刚从卵里挣出来,细得像绣花针掉在白纸上,黑黢黢的一团团,正循着桑叶的气息慢慢挪动。
“陈先生轻点,脚边有箔子。”她头也不抬,指尖的竹篾轻轻拨开叠着的桑叶,把最嫩的叶心铺在新箔上。陈默赶紧收住脚,鞋跟差点踢翻墙角的陶瓮,里面盛着刚晾好的艾草水,是给蚕室消毒用的。
“这就是蚁蚕?”陈默蹲下身,鼻尖几乎贴着竹箔,眼睛瞪得发酸才看清那些小生命。昨日还在温箱里的蚕卵,一夜之间竟破了壳,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绿得发亮的桑叶上蠕动,像撒了把会动的墨尘。
“可不是嘛。”沈绣娘直了直腰,后腰的旧伤让她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刚孵出来得换箔,不然挤在一块要闷死的。你看这竹箔,得用最细的篾丝编,缝隙密,才漏不下蚁蚕。”她指着墙角摞得整整齐齐的新箔,每张都用艾草水浸过,边缘还留着淡淡的黄痕。
陈默学着她的样子,拿起竹篾片想把蚕扫到新箔上,手刚伸过去就被沈绣娘打了回来。“使不得!”她从怀里掏出块软毛刷,毛锋软得像柳絮,“得用这个,竹片太硬,会刮伤蚕的。”
他红着脸接过毛刷,指尖刚碰到刷毛就屏住了呼吸。软毛刷扫过旧箔,蚁蚕们似乎受了惊,纷纷往桑叶底下钻,逗得沈绣娘直笑:“这些小东西精着呢,知道躲着人。”她握着陈默的手,教他把毛刷斜着扫,力道轻得像拂去书页上的灰尘,“你看,顺着它们爬的方向,别逆着来,就不闹了。”
果然,毛刷顺着叶茎扫过去,蚁蚕们不再乱钻,乖乖跟着到了新箔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铺在绿桑叶上,像撒了把活的星子。陈默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这分箔竟比写策论还需耐心——笔尖可重可轻,这毛刷却半点错不得。
“分箔得看时辰,”沈绣娘把新箔搬到靠窗的架子上,那里光线最匀,“太早了天凉,太晚了蚕要饿肚子。你瞧这窗,早上开东边,让太阳斜着照进来,晌午就得关严,怕热着它们。”她边说边调整竹架的高度,让每张箔子间都留着一指宽的缝,“透气最重要,就像咱们住房子,闷得慌可不行。”
正说着,门外传来木车轱辘声,是沈绣娘的儿子阿福拉着新采的桑叶回来了。“娘,陈先生,东头张婶说她家的蚕也出了,问要不要换点蚕种?”阿福把桑叶筐卸在门口,裤脚沾着田埂上的泥,“她家是‘碧眼蚕’,吐的丝带点绿,好看得很。”
沈绣娘眼睛一亮:“正好!咱家的‘金腹蚕’丝够白,掺点绿丝,织出来的锦准能卖好价钱。”她转向陈默,眼里闪着光,“陈先生也来看看?这换蚕种就像读书人交流文章,你有你的妙处,我有我的巧思,掺在一块才更出彩。”
陈默看着阿福卸下来的桑叶,叶面上还挂着露水,被阳光照得像撒了层碎银。箔子里的蚁蚕们已经开始啃食新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支小笔在纸上写字。他忽然明白,这蚕桑之事,竟藏着和治世一样的道理——分寸、时机、互助,一样都少不得。
“换,当然要换。”陈默拿起一张刚分好的箔子,跟着沈绣娘往张婶家走,“我也学学这换蚕种的门道。”阳光穿过桑叶的缝隙落在箔子上,把蚁蚕的影子投在他的袖口,像缀了串会动的墨珠,一路跟着他往热闹的东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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