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打翻的浓墨,一点点漫过沈记药铺的雕花窗棂,将柜台前的药碾子染成深褐色。沈砚灵正用细竹筛滤着新磨的薄荷粉,白茸茸的粉末落在青釉盘里,像堆起层细雪。忽然听见伙计小福子喊“京里来的信鸽”,她手一抖,竹筛差点翻进旁边的药臼里,指尖沾着的薄荷粉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凉丝丝的气直往鼻尖钻。
她赶紧用帕子擦干手上的药粉,快步走到院角的鸽笼旁。那只灰羽信鸽正歪着头啄食谷粒,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瞟着人,腿上的铜环在灯笼下闪着微光——是顾昀特制的“传讯环”,环上刻着半朵梅花,与她贴身戴着的银镯上那半朵正好能合为一体。
解下信管时,鸽爪上还沾着点京城的尘土,混着淡淡的马兰花香。那是京郊特有的花,去年顾昀来江南时提过,三皇子的府邸后院种了满满一畦,花开时能香透半条街。沈砚秋捏着卷成细筒的信纸,指尖有些发颤,展开时,顾昀那笔棱角分明的字跃入眼帘,墨色在宣纸上透着股劲挺:
“砚灵亲启:
苏珩确是三皇子近侍,府中确有‘醒魂草’。但此物非贡品,是西域商队私下送来的,据说掺了些曼陀罗的花粉,燃时提神,久了却让人头重脚轻,如坠云雾。三皇子似不知情,只当是难得的奇物,日日摆在书案上。
下月的药材交流会可去,我已托太医院的刘太医留了位置。京中‘百草堂’的王掌柜与我相熟,他辨药材真伪的本事是一绝,尤其懂西域药材,届时可引你见他,或许能探出醒魂草的底细。
另,京中近日查得严,带药入城门需过三道检。你把药丸装在蜜饯罐里,贴上‘江南特产’的红封条,再混些青梅、杨梅,稳妥些。
附:给你带了两盒‘馥香楼’的玫瑰酥,让信鸽先捎了一盒,另一盒托镖局送,怕路上颠碎了,那盒子是我特意让掌柜的用棉絮裹的。”
信纸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药炉,炉口冒着三缕烟,旁边写着“火候到了就动身,我在城门口茶馆等你”。
沈砚灵把信纸凑到鼻尖闻了闻,有顾昀书房里特有的松烟墨味,还混着点淡淡的药香——是她上次寄去的艾草灰,顾昀说用来调墨,写出的字不容易褪色,还能驱虫。她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小药炉,仿佛能看见顾昀趴在书案上,一边写一边被砚台里的烟灰呛得皱眉的样子,他总说自己是“药罐子”,连调墨都离不了草药。
“姑娘,这信上写啥了?”小福子凑过来,手里捧着个青釉陶罐,里面是刚腌好的青梅,酸气从罐口冒出来,呛得人直眨眼,“刚想起,用这个装药丸最好!既合‘江南特产’的理,青梅的酸气又能遮住药味,就算开箱检查,也只当是寻常吃食。”
沈砚灵点头,拿起一颗青梅捏了捏,果肉饱满结实,酸水顺着指尖漫上来,直冲鼻尖:“就用这个。”她把信纸仔细折好,塞进贴身的荷包里,那里还装着半块去年顾昀留下的茯苓饼,早已干透,却还带着点药香。“告诉账房,明日盘点药材,挑些品相最好的白术、茯苓,还有咱新收的紫心草,装箱时记得垫三层油纸,江南潮气重,别让药受潮。”
小福子应着去了,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哒哒响。沈砚秋望着信鸽扑棱棱飞上屋檐,翅膀扫过瓦当,往京城的方向飞去,灰羽在暮色里成了个小黑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顾昀临走时说的话:“江南的药好,但藏在这水乡里,少了个让天下人知道的机会。这次若能查清醒魂草的事,不仅能帮三皇子,沈记的名号,也能钉在京城的药行街上。”
夜风掀起药铺的幌子,“沈记药铺”四个字在灯笼下轻轻摇晃,竹骨发出咯吱的轻响。沈砚秋摸了摸荷包里的信纸,指尖传来纸页的糙感,心里却踏实得很——就像顾昀说的,火候到了,该动身了。
她转身回屋,从柜里翻出张泛黄的京城地图,是去年顾昀手绘的,上面用朱砂标着药行街、太医院的位置。她用银簪在三皇子府邸的位置画了个圈,又在旁边标了“百草堂”的名字,簪尖划过纸面,留下细细的白痕。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地图上,把那些弯弯曲曲的街道照得发亮,像一条条等着她去走的路,路尽头仿佛有顾昀说的茶馆,飘着茶香与药香。
“明天,就去买船票。”她对着地图轻声说,仿佛这样一说,前路的风就都变成了顺风向,能把她稳稳送到京城去。窗外的虫鸣渐渐密了,混着药铺里的薄荷香,倒像是在为她的远行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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