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西街的空地上已支起了长案,十几袋糙米、精米码得整整齐齐,袋口敞开着,露出饱满的米粒;旁边的石磨还在转,王师傅光着膀子推磨,玉米面簌簌落在竹簸箕里,扬起细小的金粉似的粉尘;赵婶的蒸笼摞得比人高,白胖的馒头在热气里若隐若现,麦香混着酵母的甜香,在清晨的薄雾里漫开。
沈砚灵踩着露水过来时,老李正蹲在地上用木斗量米,见她来,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沈姑娘,按你说的,糙米十五文一斗,精米二十五文,比市价低了近一半,你看这价牌——”他指向旁边的木板,红漆写的数字格外醒目,“我让小子们去街口敲锣了,估计这会儿该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哐哐”的锣声,夹杂着小伙计的吆喝:“西街平价售粮喽!糙米十五文一斗,馒头两文一个——”
没等锣声停,巷口就探进来几个脑袋,是住在附近的老主顾。张大妈提着竹篮,迟疑地走过来:“李掌柜,这价……真的?”她昨天去别家粮行问,糙米都涨到三十文了,差点没站稳。
“真!”老李拍着胸脯,“沈姑娘牵头,咱们商户凑的粮,不赚黑心钱!”他拿起木勺,舀了满满一勺糙米倒进张大妈的篮子里,“您称两斗?”
张大妈手都抖了,慌忙从怀里摸出布包,数出三十文递过去,眼睛直发红:“够了够了,两斗够吃十天了……这要是搁平时,这点钱连一斗都买不着。”
这时,敲锣的小伙计领着一群人涌过来,有扛着麻袋的汉子,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一下子把长案围得水泄不通。
“给我来五斗精米!”
“我要三斤玉米面!”
“赵婶,先来十个馒头!孩子饿坏了!”
人声鼎沸里,沈砚秋正帮着赵婶递馒头,指尖被蒸笼烫得发红,却顾不上揉——一个穿补丁衣裳的小姑娘仰着小脸,举着两文钱:“姐姐,我要一个馒头。”沈砚秋接过钱,特意拣了个最大的递过去,又悄悄塞给她半块红糖:“慢点吃,配着糖更甜。”小姑娘眼睛一亮,抱着馒头跑开时,辫子上的红头绳在人群里一晃一晃的。
周忱带着衙役过来维持秩序时,就见沈砚灵站在粮堆旁,发间沾着点面粉,正弯腰帮一位老人把米袋扛上背篓。阳光穿过薄雾落在她身上,把她浅蓝色的裙角染成了暖金色。
“看来不用我多此一举了。”周忱走过去,接过老人的背篓,帮着系紧绳结,“商户们都愿意跟着你干,是信你。”
沈砚灵直起身,拍掉手上的米糠,笑了:“不是信我,是信实在。你看——”她指向人群,“张大妈刚说要把家里的咸菜拿出来,免费给买粮的人搭一勺;刘叔的杂货铺,给每个买粮的人送了根麻绳,方便捆袋子。”
正说着,人群外忽然传来争吵声。一个穿绸衫的汉子叉着腰,对着老李嚷嚷:“你凭什么只卖十五文?我家粮行三十文都不愁卖,你这是故意搅乱市价!”是张府的管家,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的。
老李刚要理论,沈砚秋上前一步,手里还捏着没递完的馒头:“张管家,市价是给百姓吃的,不是给囤粮的人抬价的。你家粮仓堆着百石粮,却让百姓买高价米,这才是搅乱市价吧?”
周围的百姓立刻附和:“就是!张府的粮都快堆发霉了!”“上次我去买米,他们还说‘嫌贵别吃’!”
张管家脸涨成了猪肝色,扬手就要掀翻粮案,却被周忱拦住——周忱按着他的手腕,亮出腰牌:“张府囤粮抬价,已被查实,稍后衙门会上门清点。你再闹事,按扰乱秩序论处。”
家丁们见状,吓得往后缩,张管家甩开手,撂下句“咱们走着瞧”,灰溜溜地走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买粮的队伍重新排起,连空气里的麦香,都仿佛更甜了些。
日头升高时,第一波粮食快卖完了。沈砚秋坐在粮袋上歇脚,赵婶递来个刚出锅的馒头:“尝尝?用新磨的面粉做的,发得特好。”她咬了一口,松软的面里混着淡淡的麦香,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踏实”的味道——像脚下的土地,像手里的粮食,像百姓脸上重新绽开的笑容,朴素,却带着稳稳的力量。
远处,周忱正帮王师傅推磨,石磨转动的“吱呀”声,混着人群的笑语,在西街的晨光里,酿出了一坛名为“安稳”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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