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刑房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着铁锈与血腥气,在油灯忽明忽暗的光里翻涌。刀疤脸被铁链死死锁在枣木刑柱上,铁链嵌进他肩头的旧伤里,渗出血珠顺着胳膊往下滴,在脚边积成小小的血洼。他嘴角还淌着暗红的血沫,是方才挣扎时用后槽牙咬破了腮帮,一双三角眼却依旧瞪得凶狠,像被困住的狼,梗着脖子不肯低下——那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在灯光下泛着青黑,倒比铁链子更显狰狞。
“说不说?”周通把烧红的烙铁往铁盆里一磕,火星溅在青砖地上,“滋啦”一声化成焦痕。他举着烙铁凑近,烙铁尖的青烟扭曲着往上飘,烫得刀疤脸额角的汗珠子直往下滚,“你当你那点勾当能瞒天过海?昨夜从你窝点搜出的账册,封皮上盖的‘漕运私记’朱砂印,整个苏州府,除了赵德昌,谁还有这印?”
刀疤脸喉结狠狠滚了一下,目光往账册瞟了一眼,又猛地转开,牙缝里挤出话来:“我不知道什么赵大人!那账册是我捡的,想仿个印骗点银子,还没来得及用……”
“捡的?”周通冷笑一声,抓起账册往他脸上拍了拍,纸页边缘刮过刀疤脸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那这‘每月初三,漕运码头第三栈交接’怎么说?上个月初三,赵德昌的‘永兴号’漕船恰好泊在第三栈,卸货卸到后半夜——你倒是说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刀疤脸的脸“唰”地褪了血色,像是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站在一旁的沈砚灵忽然开口,声音清得像井水,在逼仄的刑房里反倒更有穿透力:“你女儿阿玲在城南的‘育英学堂’读书,我昨天去送桑苗,恰好撞见她。小姑娘穿着件新做的蓝布袄,领口绣着玉兰花,说是‘远方的赵叔叔’送的。”
她顿了顿,看着刀疤脸骤然绷紧的后颈,继续道:“那袄子用的是云锦,还是贡品‘孔雀蓝’,苏州府的绸缎庄今年只到过两匹,一匹进了织造局,另一匹……赵德昌的库房上个月报了失窃,丢的就是这色。”
刀疤脸的手指猛地抠进刑柱的木缝里,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沈砚灵从袖袋里掏出张纸条,轻轻放在他眼前:“方才赵府的管家来传话,这是他亲笔写的。你自己看——‘刀疤办事不力,恐泄天机,速除,勿留后患’。”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正是赵德昌平日批公文的笔体。刀疤脸盯着那“速除”二字,瞳孔骤然收缩,女儿阿玲捧着新袄子笑的模样,和赵德昌拍着他肩膀说“放心,有我在,保你们父女衣食无忧”的嘴脸,在他脑子里撞来撞去。他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什么东西在喉咙里碎了,肩膀垮下来,那道狰狞的刀疤仿佛也泄了气,软塌塌地贴在脸上。
“是他……是赵德昌!”他终于松了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三年前他找到我,说漕运上有些‘不方便走账’的货,让我帮着销。每月给五十两银子,还说保阿玲进最好的学堂,将来能嫁给读书人……我一时糊涂就应了……”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那些桑苗,是他上个月让人带的话,说沈姑娘你改良了蚕种,桑农们都富起来了,不肯低价卖地给他开新仓。他说……断了他们的生计,才会乖乖听话……”
周通早已让人备好笔墨,衙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刀疤脸还在断断续续地说:“下个月初三,他要把一批鸦片混在漕粮里运去北方,接头的人戴……戴玉扳指,暗号是‘西风起,秋叶黄’……”
沈砚灵走到刑房门口,推开条缝。外面的天色已经泛了鱼肚白,早起的雀儿在墙头上叽叽喳喳地叫,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气,顺着门缝钻进来,吹散了刑房里浓重的烟味与血腥气。她知道,赵德昌背后未必没有更复杂的盘根错节,但此刻,看着天边那道渐亮的光,她轻轻舒了口气——至少这阴暗的角落,终于透进了第一缕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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