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淅淅沥沥打在青瓦上,汇成细流顺着檐角滑落,在石阶下积成小小的水洼。沈砚灵撑着油纸伞站在“晚香居”的巷口,看着门楣上那块新换的匾额——原本的“江南漕运司副使府”被换成了素木牌匾,只刻着三个字,笔锋却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沈姑娘来了?”门内传来脚步声,老管家接过她手里的伞,伞骨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湿痕,“大人在后院侍弄那些桑苗呢,说要等雨停了移栽到河滩去。”
穿过回廊,雨声里混着“沙沙”的翻土声。后院的菜畦边,李默正蹲在泥地里,手里握着把小锄头,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星星点点的泥。他头上戴着顶旧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侧脸比从前清瘦了些,眼角的细纹却深了,像被雨水浸过的宣纸,多了几分褶皱里的温和。
“李大人……”沈砚灵刚开口,就被他摆手打断。
“早不是什么大人了。”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雨珠,笑了笑,“叫我老李就行。你看这桑苗,前几日从运河滩挖的,根须还带着沙呢,移到这儿活得了不?”
沈砚灵走近了看,菜畦里整齐地码着几十株桑苗,根须裹着湿润的河泥,叶片上还沾着雨珠。“用塘泥拌了腐叶土,肯定活。”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叶片,“您这是打算把后院改成桑园?”
“闲着也是闲着。”李默重新蹲下,小心翼翼地给桑苗培土,“从前在漕运司,总说民间桑农不易,真亲手种了才知道,一株苗要浇多少水、松多少土,半点偷懒不得。”他忽然笑了,“那日见你账本上记着‘桑苗成活率七成’,还以为是笔数字,如今才懂这七成里藏着多少汗珠子。”
雨丝斜斜地飘进院角,打在晾着的桑皮纸上,纸页微微发卷。沈砚秋想起三个月前,李默被卸了官职时,满城都传他会闭门不出,谁知第二日他就扛着锄头去了河滩,说是要看看桑农口中的“硬土”到底有多硬。
“前几日去码头,见您从前的属下周通在教伙计们扎货箱。”沈砚灵捡起块小石子,在泥地上画着,“他说跟着您学的‘十字捆扎法’,比原来省三成绳子,还结实。”
李默培土的手顿了顿,嘴角扬了扬:“那小子笨得很,教了八遍才学会。”语气里却藏着点得意,“他能用上就好,总比我这闲官有用。”
这时,巷口传来卖花声,“珠兰哟——新摘的珠兰——”李默直起身,对老管家喊:“买两串来,给沈姑娘别在衣襟上。”又转头对沈砚灵说,“你上次说珠兰香配桑茶最好,试试?”
珠兰花串递过来时,还带着雨润的凉。沈砚秋别好花串,忽然闻到股熟悉的香气——是桑芽炒的茶,从厨房飘过来的。老管家端着茶碗出来,笑着说:“大人说沈姑娘爱喝这个,一早就在小泥炉上烘着呢。”
茶碗是粗陶的,茶汤黄绿透亮,飘着两三片嫩桑芽。李默喝了口茶,望着雨里的菜畦:“其实罢官也不全是坏事。从前坐在衙门里,看的是账册上的桑田亩数,如今蹲在地里,才看见每片桑叶上的绒毛,每株苗的脾气。”他指了指最边上那株有点蔫的苗,“这株昨日浇多了水,叶尖黄了,跟人似的,得顺着性子来。”
沈砚灵看着他指尖的泥垢,忽然明白,那些被卸下的官服和头衔,并没有压垮这个人。他只是把从前账本上的“桑”,从纸上挪到了土里,把对民生的牵挂,从公文里搬到了锄头下。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李默把最后一株桑苗栽好,拍了拍手上的泥:“等这些苗活了,摘了新叶,给你炒桑芽茶。”
沈砚灵点头,衣襟上的珠兰香混着桑茶香,在雨雾里漫开。她忽然觉得,这“闲居”二字,不是结束,倒是另一种开始——像雨后的桑苗,把根扎得更深了些,反倒更扎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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