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绣坊的木格窗棂上,新糊的棉纸透着暖黄的灯光,把窗前那排绣绷映得像镶了层金边。沈青梧正对着一盏琉璃灯绣最后一针,银针穿过缎面时带起极细的丝响,仿佛春蚕啃食桑叶的声息。
“青梧姐,真要绣这个结?”苏婉捧着个描金漆盒站在旁边,盒里整齐码着十二种颜色的丝线,最上面放着枚鸽卵大的珍珠,“周婆婆说这‘绣娘结’得用七种线混绣,少一种都显不出层次,您都练了半个月了……”
沈青梧没抬头,指尖的“游丝针”在墨色缎面上游走,声音轻得像线在飘:“当年祖母给宫里绣‘百子图’,最后收针用的就是这结。她说绣娘的手艺藏在针脚里,结却藏着心意——线越杂,心越齐,才叫‘结’。”她忽然停手,举起绣绷对着灯光照,缎面上的牡丹半开半合,花蒂处正缺个收尾的结,“你看这花瓣的渐变色,从绯红到绛紫用了五种线,结要是单一种色,就像戏文里少了压轴的唱段,总差口气。”
苏婉凑近了看,果然见花瓣边缘的线色像溪水漫过石头,层层晕开:“可七种线拧在一起多容易打结啊,上次我试了三次,线全缠成了乱麻……”
“得像编草绳那样,”沈青梧终于放下针,从漆盒里挑出银灰、石青、蜜黄三种线,指尖灵巧地一绕,“先把主色的绛红线当骨,其他线顺着它的纹路走,松时留三分空,紧时收七分力。”她手腕轻转,丝线在指间盘出个小巧的结,银灰的线像月光缠在绛红的“骨”上,石青和蜜黄若隐若现,竟真像朵缩微的牡丹花苞,“你看,不是把线硬拧在一起,是让它们顺着劲儿走,就像咱们绣坊的姐妹,各有各的本事,凑在一起才像样。”
正说着,周婆婆掀帘进来,手里拿着支刚烤软的牛角梳,梳齿上还沾着点桂花油。“丫头,线别拉太急。”她走到绣绷前,用梳背轻轻压了压缎面,“当年我跟你祖母学这结,她总说‘结是绣的魂’,线多了容易躁,得想着每种线的性子——银灰软,得让它贴着手走;石青脆,得松着点劲;蜜黄滑,得用绛红牵着……”
沈青梧忽然笑了,把丝线往苏婉手里塞:“来,你试试。周婆婆说的‘性子’,你摸透了一种,这结就成了一半。”
苏婉手忙脚乱地接过线,刚缠两圈就缠成了疙瘩,急得鼻尖冒汗。周婆婆却不催,慢悠悠用梳背帮她把线挑开:“别急,当年你青梧姐第一次绣,线缠得比你这还乱,最后把自己绣哭了,说再也不碰这结……”
“婆婆!”沈青梧脸一红,赶紧低头继续忙活,指尖的线却忽然顺畅起来。银灰、石青、蜜黄顺着绛红线游走,七种颜色渐渐凝成个饱满的结,落在牡丹蒂上,像颗藏在花心里的露珠,不抢眼,却让整朵花忽然有了精气神。
周婆婆看着那结,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旧布包,打开是块褪色的红绸,上面也绣着个同样的结,只是线色淡得快要看不清了。“这是当年你祖母给我绣的,”她指尖抚过结上的纹路,“她说咱们绣娘,针是手的骨头,线是心的血,结是魂的根。往后你收徒弟,也教她们这结,让她们知道,手艺传下去,不光是学针脚,是学怎么把心放进线里。”
沈青梧接过旧布包,红绸的边角已经磨出毛边,结却依旧挺括,仿佛能摸到当年绣它时的温度。她把新绣的牡丹图放进漆盒,小心地将旧布包压在最底下,忽然对苏婉道:“明天教你绣这结吧,从三种线开始,学会了,这盒里的珍珠就给你当结芯。”
苏婉眼睛一亮,赶紧点头,手里的线不知不觉间竟理顺了,在指尖盘出个歪歪扭扭的小结,虽不工整,却透着股认真的憨劲。
琉璃灯的光透过结的空隙落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窗外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缠着丝线的气息,把三个高低错落的身影,织成了幅不用针绣的“绣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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