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桑园里的春蚕正上簇,空气里飘着桑叶的清甜和蚕室特有的微腥。沈砚秋蹲在竹编的蚕匾前,指尖捏着片带着露水的嫩桑,腕间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响,惊得匾里的春蚕一阵骚动——这些小家伙刚蜕了三龄,通体乳白,在柞蚕丝织成的方格簇上爬得正欢。
“砚灵姐,你看我这蚕,咋总往簇外爬?”隔壁桑户家的春桃蹲在对面,鼻尖沾着点蚕沙,手里的桑枝被捏得发皱,“是不是方格簇编得太密了?”
沈砚灵抬眼,阳光透过桑树叶落在她素色的布裙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她放下桑叶,走到春桃的蚕匾前,指尖轻轻拨开扎堆的春蚕,露出簇底的竹篾:“不是密,是你编簇时竹篾没削平。”她捡起一根被蚕粪濡湿的竹篾,指着边缘的毛刺,“你看这茬口,蚕爬上去硌得慌,自然要往外跑。”
春桃脸一红,赶紧去摸竹篾,果然摸到个小刺,扎得指尖发麻。“前儿听镇上的织户说,用这种方格簇结的茧子,比咱们原来用的稻草簇圆整,卖价能高两成。”她挠挠头,“可我咋弄都不对,昨儿还跑了半匾蚕。”
沈砚灵笑了,从竹篮里拿出把小巧的牛角刀——这是她爹沈知远特意给她打的,刀刃磨得薄如蝉翼,刀柄缠着防滑的蓝布条。“来,我教你削竹篾。”她取过一根新竹条,刀刃贴着竹皮游走,动作轻得像抚摸,“竹篾要削成月牙形,边缘得比蚕身还软,这样它们才肯往上爬。”
竹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玉。春桃看得发呆,忽然想起去年沈砚秋改良的桑剪——把原来直柄的铁剪改成弯柄,剪桑叶时手腕不用使劲,一天能多剪两筐。那时村里还有人笑她“姑娘家瞎折腾”,可秋收时,用新桑剪的人家,桑叶损耗比往年少了三成。
“砚灵姐,你咋啥都会?”春桃的声音里带着羡慕,“连镇上的蚕娘都来问你讨方格簇的样子呢。”
沈砚灵削完最后一片竹篾,把它放进春桃的蚕匾。果然,有几只胆大的春蚕试探着爬上去,在光滑的竹面上舒展开身体,开始吐丝。“我爹说的,”她擦了擦刀上的竹浆,“‘万物都有性子,顺着性子来,事就成了一半’。”
正说着,桑园外传来脚步声,是沈知远背着半篓桑苗进来了。“灵丫头,你新琢磨的那套‘阶梯式上簇法’,试得咋样了?”他把桑苗往地上一放,竹篓碰着石板,发出闷闷的响,“张大户家的蚕房想照着改,让我来问问细节。”
“爹,您看。”沈砚灵指着自己的蚕匾,里面的方格簇分了三层,每层间距刚好两指宽,“底层让小蚕先上,等它们开始吐丝了,再把稍大的蚕挪到上层,这样茧子不扎堆,采的时候也方便。”她拿起一个刚结好的茧子,对着光看,“您瞧这茧,圆得像颗珠子,抽丝时能多抽出半两来。”
沈知远接过茧子,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茧面,忽然想起去年女儿把《农桑辑要》里的蚕经抄在桑皮纸上,贴在蚕室的墙上,连不认字的老蚕娘都能照着图操作。“你这脑子,随你娘。”他眼里的笑意漫出来,“当年你娘绣帕子,都要在针脚里藏点新意,说‘日子得像绣活,一针一线都得有讲究’。”
春桃忽然拍了下手:“砚灵姐,我懂了!方格簇就像绣绷,蚕就是线,得让它们在舒服的地方,才能绣出好花样!”
沈砚灵望着蚕匾里渐渐成形的白茧,阳光穿过茧层,映出淡淡的虹光。她想起昨夜在灯下画的簇架图纸,上面还标着“每层高度三寸,竹篾间距一分”,那些细密的数字,此刻都化作了蚕儿吐丝的沙沙声,在桑园里轻轻荡漾。
远处传来缫丝坊的缫车声,嗡嗡的,像在应和着蚕室里的动静。沈砚秋把牛角刀递给春桃:“来,再试试。记住,竹篾要削得比蚕的身子还软。”
春桃握着刀,学着她的样子削起竹篾,竹屑落在她的布鞋上,像撒了把星星。桑园里的风带着桑叶的清香,吹得蚕匾轻轻摇晃,那些小小的生命在新做的方格簇上,正一点点编织着属于这个夏天的、最实在的希望。
喜欢大明岁时记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大明岁时记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