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巡逻之后,那道透明阴影的“点头”如同梦魇,深深刻在了萧焱的心头。他尝试过暗中以焚天战体的气血和《焚天诀》灵力反复探查那处角落,甚至不惜损耗,逼出一缕蚀骨灵火的阴寒气息去感应,却再未发现任何异常。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针对他个人的、警告式的惊鸿一瞥。
他也没有将此事报告给厉烽或焚天烈。一来毫无证据,二来他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他与“暗影阁”之间,因那枚“索魂令”而起的、某种未了的因果。贸然捅出,或许会将父亲也卷入更深的漩涡。他选择了沉默,但内心的警惕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接下来的数日,联军在“赤岩台”营地稳步推进准备工作。更多的侦查小队被派往更远的地方,带回了关于血煞教外围防线、魔化妖兽分布以及几处疑似资源点的情报。小规模的摩擦几乎每日都在发生,但像“鬼嚎石林”那般诡异莫测的袭击并未再出现。“暗影阁”似乎再次隐入了更深沉的黑暗。
厉烽带领的侦察任务愈发繁重,萧焱因表现出色且伤势已愈,也被重新编入行动队伍。在几次与血煞教外围哨卡和魔化妖兽群的遭遇战中,他小成的“焚天战体”与初步融合的“蚀骨灵火”发挥了巨大作用。寻常筑基修士难以击破的魔化妖兽甲壳,在他蕴含毁灭之意的焚天拳劲下往往应声而裂;蚀骨灵火的阴寒侵蚀特性,则能有效干扰魔道修士的护体血煞,为同伴创造机会。他迅速在预备队中建立了威信,连厉烽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
然而,萧焱自己清楚,每一次战斗,每一次灵力运转,他都分出一缕心神,警惕着任何可能来自阴影的窥视与袭击。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因“暗影阁”的暂时沉寂而消失。
这日傍晚,萧焱结束了一次短途侦察,回到营地。刚走到分配给预备队的那排石室附近,便看到厉烽站在他的石室门外,脸色比平日更加冷硬。
“萧焱,跟我来,峰主传唤。”厉烽言简意赅,转身便走。
萧焱心中一凛,不敢多问,连忙跟上。路上,他试探着问:“厉师兄,可知峰主召见,所为何事?”
厉烽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到了便知。记住,峰主问什么,答什么,不要有任何隐瞒,也不要多问。”
很快,两人来到焚天烈所在的核心石室。推门而入,只见焚天烈端坐于石案之后,赤发披散,面容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显得有些明暗不定。萧烈也在一旁,垂手而立,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稳,但萧焱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呼吸似乎比平时微不可查地慢了一拍。
除了他们二人,室内再无旁人。
“弟子萧焱,见过峰主,见过父亲。”萧焱上前,恭敬行礼。
“嗯,起来吧。”焚天烈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萧焱,这几日表现不错,厉烽对你多有褒奖。看来那七日地煞锻体,成效显着。”
“全赖峰主栽培,师尊教诲,及厉师兄指点。”萧焱谨慎回答。
焚天烈摆摆手,目光如炬,直视萧焱:“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今日唤你来,是要交给你一项任务,也是一次考验。”
萧焱心神一紧:“请峰主吩咐。”
焚天烈从石案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赤红、铭刻着火焰封印符文的金属盒子,放在桌上。盒子样式古朴,非金非铁,触手温热,散发出淡淡的、精纯的火行灵力波动,显然绝非凡品。
“此盒之中,封存着一缕‘地肺毒焰’的火种精粹,以及一份记载着其伴生灵物‘火髓**’可能产地的古老皮卷。”焚天烈缓缓说道,语气严肃,“‘地肺毒焰’虽带个‘毒’字,却是天地间一种极为霸道精纯的异种火焰,若能成功收服炼化,对你《焚天诀》的修炼与‘焚天战体’的下一阶段突破,有莫大裨益。‘火髓**’更是调和火性、夯实根基的至宝,可助你彻底稳固‘蚀骨灵火’,甚至令其产生良性蜕变。”
萧焱听得心跳加速,目中露出热切之色。这正是他目前最渴求的机缘!但如此珍贵的火种与信息,为何……
“但此物,也是一份‘饵’。”焚天烈接下来的话,让萧焱心中的热切瞬间冷却大半,“根据可靠情报,此物,或者说此物的消息,也已经被‘暗影阁’盯上。他们似乎对南疆可能出现的各种特殊火焰、地脉奇物,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萧焱猛地抬头,看向焚天烈,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父亲萧烈。萧烈依旧垂目,面无表情。
“你的任务,”焚天烈手指敲了敲赤红盒子,“带上此物,明日清晨,独自一人,离开营地,前往东南方向七百里外的‘熔火裂谷’。”
“独自一人?前往‘熔火裂谷’?”萧焱失声。那里可是南疆有名的险地,地火暴虐,妖兽横行,更是血煞教活动频繁的区域!让他一个筑基修士带着如此重宝独自前往,简直是送死!
“不错,独自一人。”焚天烈目光沉静,似乎看穿了萧焱的心思,“这既是对你心性、实力、应变能力的终极考验,也是一次……‘钓鱼’。”
“钓鱼?”萧焱一愣。
“钓出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老鼠!”焚天烈眼中厉芒一闪,“‘暗影阁’行事,最重利益。他们既然对此物有兴趣,就绝不会放任其被带往‘熔火裂谷’那种天然适合火修隐藏和炼化的地方。你若独自携带此物前往,他们极有可能会在途中现身,尝试截杀或夺取。”
萧焱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原来,自己是要被当作诱饵,去引出“暗影阁”的人!
“当然,你不会真的独自面对他们。”焚天烈语气放缓,“萧长老会率领一支精干的‘赤焰卫’小队,在后方百里外暗中随行。一旦‘暗影阁’的人现身,并确认其身份与意图,萧长老便会立刻出手,务求擒拿或击杀其核心成员,获取更多关于这个组织在此次南疆之乱中扮演角色的信息!”
萧烈此时终于抬起眼皮,看向萧焱,目光复杂,沉声道:“此任务凶险异常。‘暗影阁’手段诡谲,即使为父在后方策应,也可能有瞬息之差。你需有赴死的觉悟,更需在绝境中,爆发出所有的潜力,周旋求生,为为父创造出手的时机。这不仅是宗门的任务,也是你……彻底了结与‘暗影阁’之间那份不该有的‘因果’的机会。你,可敢接下?”
父亲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萧焱心头。他终于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次任务,一次考验,更可能是父亲和峰主,在知晓了他与“暗影阁”那枚“索魂令”的纠葛后,共同设计的一次“清洗”与“历练”。用最危险的方式,逼他在生死边缘突破,同时斩断与那个阴影组织的联系,甚至反戈一击。
他看向那个赤红的盒子,又看向父亲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迎上焚天烈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石室内,火焰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恐惧吗?当然恐惧。独自面对神秘恐怖的“暗影阁”,与送死何异?
不甘吗?也有一丝。自己仿佛成了棋子,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许久的、混合着战意、愤怒与证明渴望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起!证明给父亲看,证明给师尊看,证明给所有暗中窥视他的人看!他萧焱,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更不是会永远活在“索魂令”阴影下的懦夫!
“蚀骨灵火”的阴寒在经脉中流转,“焚天战体”的炽热在血液中奔腾。坊市刺杀的失败与恐惧,地煞锻体的痛苦与新生,战场上斩杀魔物的酣畅,以及那道阴影“点头”带来的屈辱与惊悸……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簇毁灭般的决绝之火,在他眼中点燃。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赤红金属盒。盒子触手温热,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弟子萧焱,领命!”
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在石室中回荡。
焚天烈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萧烈紧绷的嘴角也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
“好!”焚天烈喝道,“此盒有封印,唯有以《焚天诀》灵力配合特定法诀才能开启,法诀稍后由萧长老传授于你。记住,若事不可为,保命为先,可毁盒弃物。你的命,比这火种更重要。下去准备吧,明日卯时,营地西门出发。”
“是!”
萧焱起身,将赤红盒子小心收入怀中贴身藏好,向焚天烈和萧烈再次行礼,转身退出石室。厉烽也跟随退出,轻轻带上了石门。
石室内,只剩下焚天烈与萧烈二人。
沉默片刻,焚天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萧长老,此计是否太过行险?焱儿虽有潜力,但毕竟年轻,对手又是‘暗影阁’……”
萧烈望着紧闭的石门,目光似乎能穿透石壁,看到儿子离去的背影。他缓缓道:“雏鹰不历风雨,折翅悬崖;幼虎不搏豺狼,终成牛羊。峰主,我知你爱才。但此子心性,看似刚烈,实则深处仍有犹豫与侥幸,尤其对那‘暗影阁’,心存畏怯与一丝不该有的牵连。此番,既是宗门所需,亦是拔除他心中毒刺、淬炼其锋芒的最佳时机。置之死地,方能后生。至于风险……”
他转回身,面向焚天烈,腰背挺直如枪,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肃杀之气隐隐透出:“属下以性命与萧家列祖列宗起誓,只要一息尚存,必护焱儿周全。‘暗影阁’的魑魅魍魉,想要动我儿,需先从萧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焚天烈看着眼前这位追随自己多年、向来沉稳少言、此刻却目光如铁的下属与老友,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小心。我会在营地,随时准备接应。”
夜幕,再次笼罩“赤岩台”。血月似乎比前几日更圆了一些,散发的暗红光辉也带上了一丝邪异的活性。
萧焱回到自己的石室,没有立刻休息,也没有修炼。他盘膝而坐,将怀中的赤红金属盒取出,放在膝上。指尖拂过盒子上繁复的火焰纹路,触感温热,仿佛能感受到其中封印的那缕“地肺毒焰”的暴虐与渴望。
明日,便是决断之时。是成为“暗影阁”阴影下的亡魂,还是焚尽阴影,夺火涅盘?
他闭上眼,《焚天诀》的心法在脑海中缓缓流淌,“焚天煮海”的毁灭道图再次清晰浮现。蚀骨灵火在气海中轻轻摇曳,焚天战体的气血在皮下无声奔涌。
恐惧依旧存在,但已被更强烈的意志与战火压制。他想起了林墨,那个让他屡次受挫,却也激发了他无穷斗志的对手。此刻,那个家伙应该还在丹鼎峰沉睡吧?若他知道自己即将进行如此危险的“钓鱼”任务,会作何感想?不屑?还是……
萧焱摇摇头,将这些杂念驱散。现在,他只需专注于明日,专注于自己。
他缓缓调整呼吸,将状态调整至巅峰。石室外,营地巡夜的脚步声规律响起,阵法的灵光在夜色中默默流转。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营地之外,无边的黑暗与血月之下,谁又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里,等待着明日那个手捧“火种”的孤独少年,踏入他们精心编织的罗网,或……点燃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长夜漫漫,杀机已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