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据台四十余载,推行所谓‘皇民化运动’,焚我祖先典籍,禁我母语乡音,强改我同胞姓氏!”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的一个友人,去年刚从台湾回来。他告诉我,在台北的街头,他亲眼看见一个老妇人因为用闽南语叫卖,被日本警察当街殴打!她的孙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用日语对祖母喊:‘闭嘴,你这个支那老太婆!’”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一位母亲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婴儿,仿佛害怕有人会夺走她的骨肉。
“短短几十年,如今岛上,已有多少青年只识日语,不识汉文?已有多少人以做‘皇民’为荣,视我中原同胞为仇寇?!”贾玉振的声音破碎了,“这,就是活生生的《血色百年》前传!就是‘大东亚共荣’在我们同胞身上,留下的永不磨灭的烙印!”
这时,一个令人心碎的场景发生了。在人群前排,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转身,对着身边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逆子!”老者声嘶力竭地吼道,枯槁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儿子,“你昨日还在家中说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听见了?你可听明白了?!若是我神州陆沉,你的儿子、我的孙子,便要如今日之台人,认贼作父!”
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北方连连叩首:“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教子无方啊!”随即他猛地起身,扯下腰间的钱袋塞进儿子手中,“去!拿着这些钱,去参军!你若不去,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广场上,免得日后九泉之下无颜见先祖!”
中年男子面色惨白如纸,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哭,撕开自己的绸衫:“爹!儿子知错了!儿子这就去投军!杀不尽倭寇,誓不还家!”
这悲壮的一幕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一个肥胖的商人踉跄着爬上附近的一个石墩,挥舞着双手嘶喊:“我张万财在此立誓!变卖全部家产,购买飞机大炮助我将士杀敌!若无国,要这家财何用?!难道留着给日本人买子弹杀我同胞吗?!”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角落爆发出更惊人的举动。一个青年学生猛地撕开自己的白色衬衫,用匕首在胸膛上划出血淋淋的字迹。鲜血顺着年轻的身体流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声嘶力竭地呐喊:“以我血荐轩辕!倭寇不灭,此恨不休!”
“疯了!都疯了!”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但更多的人被这种疯狂的悲壮所感染。
更令人动容的是,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互相搀扶着走到台前。为首的那个已是中年,风韵犹存的脸上挂着决绝的泪痕:“贾先生!我们虽是风尘女子,却也知亡国之恨!从今日起,潇湘馆免费招待所有抗敌将士!若是重庆不保,我们姐妹便集体投江,绝不受辱!”
这时,一个粗布衣衫的工人振臂高呼:“我们码头工人,从今天起免费装卸军用物资!绝不要一分钱!”
“我们川中农民,把最后一口粮送给前线将士!”一个老农抹着眼泪喊道。
“我们教师,愿将最后一滴墨水,写成唤醒同胞的文字!”一个戴眼镜的先生坚定地说。
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们,此刻都撕开了平日的外壳,露出了滚烫的赤子之心。
贾玉振站在台上,望着这悲壮的一幕幕,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震聋发聩的呐喊:
“看清了吗?!这就是‘共荣’的真相!是奴役!是灭绝!是文明的坟墓!”
“《血色百年》,不是预言,是镜子!照出了失败的下场,也照出了侵略者的本性!”
“今日之抗争,已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乃是为我华夏文明续绝继灭之战!为我子孙后代不做恒河贱民、不为印第安孤魂、不蹈台湾覆辙之战!”
“身后即是深渊,我们,无路可退!唯有死战!”
“死战!”一个嘶哑的声音带头呼喊。
“死战!!”千百个声音汇成雷鸣。
“绝不做亡国奴!!”万千个喉咙迸发出最后的吼声。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山城。店铺关门,工厂停工,学校罢课,整座城市仿佛都在为这悲壮的誓言而震颤。远山回荡着怒吼,长江奔涌着悲鸣。
在这片沸腾的人海中,有人相拥而泣,有人跪地长拜,有人面朝东方默默立誓。那些混在人群中的特务,有的羞愧地低下头,有的偷偷擦拭眼角,还有的悄悄撕毁了手中的记录本。
贾玉振疲惫地走下木台,苏婉清立即上前扶住他颤抖的手臂。在学生们自发组成的人墙护卫下,他们缓缓离开依旧在沸腾的广场。回头望去,贾玉振看见的是无数双含泪而坚定的眼睛,是无数张视死如归的面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播下的火种已经成燎原之势。尽管前路更加凶险,但那面无形的禁锢之墙,注定要在亿万人的觉醒中土崩瓦解。
夜幕降临,沙坪坝广场上依然聚集着不愿散去的人群。他们点起篝火,唱起古老的战歌,歌声悲壮而雄浑,在血色残阳下久久回荡。这一夜,重庆无人入眠。这一夜,一个民族在绝望中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在城南的一个小阁楼里,贾玉振凭窗远望。苏婉清为他披上外衣,轻声道:“你今日说的话,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贾玉振沉默良久,缓缓道:“不,是一个民族的命运,选择了在今天改变。”
远处,长江在月光下奔流不息,如同这个多难的民族,纵使千回百转,终将东流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