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靠岸,踏上南岸湿漉漉的沙地,贾玉振踉跄一步,站稳后回望。
武汉三镇的灯火在浓重夜色中已缩成一片模糊颤抖的光晕,如同一个即将沉没的、醉生梦死的庞大幻梦。
“这边。”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江边茂密的芦苇丛中传来。
三人警惕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粗布短褂、头戴旧斗笠、渔民打扮的中年汉子钻出芦苇,快步上前。
借着稀薄月光,贾玉振看到了一张陌生却隐隐觉得眼熟的脸——方脸,浓眉,左颊有一道浅浅的旧疤,眼神里没有渔民的木讷,反而透着一种读书人般的沉静与难以言喻的沧桑。
“贾先生,苏姑娘,久候了。”来人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慕云兄不便亲至,特嘱我在此接应。我姓秦,秦墨川,是慕云武昌旧识。时间紧迫,速随我来。”
贾玉振心头一震。周慕云!
他果然没有置身事外,竟在如此险恶的局势下,暗中安排了接应。
这秦墨川虽作渔夫打扮,但谈吐举止间那份沉稳气度,绝非寻常百姓。
没有时间细问,秦墨川已转身引路,三人紧随其后,迅速没入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深处。
夜风呼啸,芦苇如波涛般起伏,发出沙沙巨响,完美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迹。
“秦先生,慕云兄他……武汉现在究竟如何?”贾玉振一边紧跟,一边压低声音急问。
秦墨川头也不回,声音在风中断续传来:“慕云……已被特务暗中监视,《大江报》岌岌可危。
他让我转告贾先生:‘笔重于枪,然执笔者须先保其身。前行勿念,自有同道遥相呼应。’ 如今南下之路,各路关卡盘查极严,尤其对文化人。我们必须绕行险径。”
苏婉清牵着小希望,担忧地看了一眼贾玉振。
小希望紧紧抓着贾玉振的衣角,大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圆睁着。
他们昼伏夜出,专拣荒僻小径,远离任何城镇大道。
秦墨川对地形之熟悉令人惊讶,仿佛对此地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
然而,离武汉越远,战争的狰狞面目便越是**裸地撕开在他们眼前。
村庄大多已成废墟,断壁残垣如同大地溃烂的伤口。
焦黑的屋梁指向天空,墙上残留着弹孔与已然发黑的血迹,有些还隐约可见用刺刀刻下的日文标语。
荒芜的田野里,野草疯狂吞噬着曾经的庄稼,偶尔可见倒毙田埂、早已腐烂生蛆的人畜尸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糊、血腥与甜腻**的死亡气息。
逃难的人群如同绝望的蚁群,在破碎的道路上缓慢蠕动。
他们面如死灰,眼神空洞,许多人衣不蔽体,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烂,赤脚踩在碎石与泥泞中,留下带血的足迹。
一位母亲抱着已经僵硬的孩子,呆呆坐在路边,不哭不闹,仿佛灵魂已被抽空。
几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蜷缩在破败的土地庙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每一次目睹这般景象,贾玉振都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捏,几乎无法呼吸。
苏婉清则颤抖着手,打开那本边缘磨损、沾满污渍的素描本,用炭笔疯狂地记录着,仿佛只有将这些苦难定格在纸上,才能对抗那吞噬一切的空虚与绝望。
小希望被贾玉振紧紧搂在怀里,脸埋在他胸前,不敢再看。
秦墨川始终沉默着领路,但他的背影,在目睹惨状时会不自觉地挺直,握着手杖(实为防身用的硬木棍)的指节,也会微微泛白。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残阳如血。他们在一个刚刚遭受过日军“扫荡”的小村庄废墟外暂歇。空气中焦糊味和血腥气尚未散尽。
突然,一阵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啜泣声从一堆垮塌的土墙后传来。
贾玉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灰学生装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蜷缩在断墙角落。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布包,布包的一角露出半本被烧得焦黑卷边、封面残缺的线装书——依稀可见《古文观止》几个字。
少年仿佛感觉不到外人的存在,只是将脸埋在那本残破的书上,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秦墨川示意贾玉振不要贸然上前,自己则放轻脚步靠近,用极温和的声音问:“小兄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里人呢?”
少年猛地一震,抬起头。那是一张沾满泪水和灰土、稚气未脱却写满巨大悲痛的脸。
他警惕地看着秦墨川,又看向走过来的贾玉振和苏婉清,目光在贾玉振脸上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贾玉振身上那尚未完全磨灭的书卷气。
“你……你们是?”少年声音嘶哑。
“我们是过路的,逃难的。”贾玉振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小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闸门。少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紧紧抱住那本破书,仿佛抱着最后一块浮木,断断续续地哭诉:
“鬼子……鬼子前天来的……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我爹……我爹是村里塾堂的先生……他让我们学堂里十几个娃子先往山里跑……他自己……他自己回去拿先生们传下来的书……就没再出来……”
他举起那本《古文观止》,手指颤抖地抚过焦黑的封面:“我……我后来偷偷回来找……村子没了,塾堂烧光了……就……就扒出这个……我爹他……他肯定被……呜……”
少年泣不成声。苏婉清早已泪流满面,别过头去。
小希望躲在苏婉清身后,害怕又难过地看着这个哭泣的大哥哥。
贾玉振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他想起了那位在北方废墟中,以血书“文脉”二字后殉道的私塾先生!
同样的惨剧,竟在这南方的土地上再次上演!
周慕云关于“文学价值”的诘问,武汉沙龙里的争论,与眼前这少年怀中焦黑的古籍、失去的父亲、焚毁的学堂相比,显得何等苍白与遥远!
“我爹……我爹常说……”少年用力抹了把脸,抽噎着,眼神却渐渐凝聚起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执拗的光芒,
“只要书在,文脉就在……只要还有认字、念书的人……中国……中国就不会亡……可是……书还在……学堂没了……教书的爹……也没了……这文脉……是不是真要断了?中国……中国是不是真的要亡了?!”
最后一句,少年几乎是嘶喊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恐惧、迷茫与不甘。
“不!”
贾玉振猛地低吼出声,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双手扶住少年颤抖的肩膀,直视着那双被泪水模糊却依然清澈的眼睛。
“小兄弟,你听我说。”贾玉振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你爹说得对,只要书在,文脉就在。但文脉,不仅仅在纸上,更在人心里!
在你记得的那些圣贤道理里,在你爹教你的做人骨气里,更在千千万万像你一样,就算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也死死抱着这文化火种不肯松手的中国人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悲愤与力量都灌注进去:“学堂可以被烧,书可以被焚,人可以被害,但只要这心头一点念想不灭,只要还有人不甘心当亡国奴,只要还有人在问‘中国会不会亡’,这文脉——就断不了!中国——就亡不了!”
少年呆呆地看着贾玉振,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震撼的光彩所取代。
贾玉振不再多言,他席地而坐,就着最后一线残阳的余光,从怀中取出那副私塾先生的毛笔和残墨。
没有纸,他竟直接撩起自己内衫的下摆,铺在膝上。以地为案,以血泪为魂,挥毫泼墨:
《湘水吟》——遇劫后少年,闻其语有感
我携破碎山河影,踏尽烽烟万里尘。问君何所似?似那湘江呜咽水,流不尽,苍生泪痕深!
忽见劫余少年子,怀抱焦书哭断魂。“学堂烬,父何处?”火吞琅琅读书声,刀欲斩,华夏文明根!
少年郎,莫泪垂!且看湘水百折终东归!且看春草焚尽根不死,来年犹破瓦砾堆!
我辈书生何所有?一腔赤血未冷,秃笔犹在手!血沃中原肥劲草,笔化青锋护星斗!
长夜沉沉终有曙,星火点点可燎原!身纵九死骨成灰,魂作青山万古存!
湘水无言东流去,流不尽——这土地厚重,这文明坚韧,这民族魂灵,与天地同寿,共日月轮回!
最后一个字力透布背,贾玉振掷笔于地,已是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他不是在写诗,是在用灵魂呐喊,用生命祭奠!
秦墨川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贾玉振,看着那写在衣襟上的血泪诗行,素来沉静的眼眸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文字竟能蕴含如此恐怖的力量,直击人心,重铸信念。
苏婉清早已泣不成声,却飞快地用炭笔,在素描本上勾勒下这震撼的一幕:残阳,废墟,悲愤挥毫的贾玉振,怀抱焦书、泪痕未干却眼神发亮的少年。
贾玉振将那写满诗句的衣襟布片,小心地撕下,双手递给那少年:“小兄弟,这个给你。记住你爹的话,也记住今天。只要你不忘,文脉就在你身上延续。中国,亡不了!”
少年颤抖着接过那尚带着体温、墨迹未干的布片,紧紧贴在胸前,连同那本焦黑的《古文观止》。
他脸上泪痕犹在,却不再有恐惧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与坚定。
他退后一步,朝着贾玉振,朝着北方(他家乡的方向),也朝着那不可见的、绵延千古的文脉,深深地、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转身,将那布片和破书仔细藏入怀中,紧了紧破烂的衣衫,挺直了单薄却仿佛注入无穷力量的脊梁,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了苍茫的暮色与未知的前路。
背影,孤独却决绝。
夜色完全降临。秦墨川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背风石坳,生起一小堆谨慎掩盖的篝火,取暖并烘干湿气。
小希望又累又怕,很快在苏婉清怀里沉沉睡去。
贾玉振仍沉浸在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望着篝火默默出神。
苏婉清借着火光,整理着画稿。
秦墨川默默拨弄着火堆,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贾先生,方才那首诗……足以传世。”
贾玉振苦笑摇头:“秦先生过誉了。不过是肺腑之言,血泪之书。比起那些真正的牺牲,文字何其无力。”
“不。”秦墨川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的旧疤和深邃的眼神显得格外清晰,“文字无力,是因写作者无力,或不愿倾注真正的生命。
贾先生的诗,有生命,有骨头,有魂魄。
它能让人哭,让人怒,让人……想起自己还是个中国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奇特:“慕云兄信中说,贾先生是百年难遇的‘真书生’,有‘铁骨赤心’。起初我尚存疑。今日一见……慕云兄看人,果然极准。”
贾玉振心中微动,看向秦墨川:“秦先生与慕云兄交情似乎匪浅?先生之前是……”
秦墨川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
然后,他缓缓卷起了自己左臂的袖口。
火光下,贾玉振和苏婉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手臂上,纵横交错,布满了各种旧伤疤痕,有刀伤,有灼伤,甚至有一处明显是子弹贯穿留下的凹陷!
“秦某早年,也曾投笔从戎,在北伐军中待过几年,后来负伤退役。”
秦墨川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回乡后,本以为可教书度日,奈何时局崩坏,连孩童的学堂都朝不保夕。
慕云兄知晓我的过往和些许……防身之能,此次知贾先生南下之险,才秘密托付于我。”
他放下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贾玉振:“贾先生,慕云兄让我转告的‘自有同道遥相呼应’,并非虚言。
南下之路,龙蛇混杂,各方势力交错。
但真心护卫我华夏文明薪火者,亦有人在。
秦某不才,愿以此残躯,护先生一程,直至相对安稳之地。”
贾玉振和苏婉清震撼无言。
他们没想到,这位看似普通渔夫、实为文人好友的接应者,竟有如此惊人的过往和决绝的担当。
就在这时,原本在苏婉清怀里安睡的小希望,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含糊的梦呓。
几乎同时,秦墨川脸色骤变!他猛地侧耳倾听,随即“嚯”地站起,一脚踢散篝火,用泥土迅速掩盖余烬!
“有动静!人数不少,从西北方向来,速度很快!不是普通难民或土匪!”
秦墨川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锐利,那是久经沙场者的本能,“我们被盯上了!可能是冲着贾先生来的!”
话音未落,远处已隐约传来犬吠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还有手电筒光束胡乱扫过山林!
“走!往东南,下河谷!”秦墨川当机立断,一把背起惊醒后吓得发懵的小希望,另一只手抓起那根硬木手杖,“快!别回头!”
四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秦墨川对地形的熟悉,在崎岖山林中亡命奔逃。
身后的追兵显然发现了他们,呼喝声、犬吠声越来越近,甚至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子弹打在周围树干上,噗噗作响。
小希望吓得哭起来,苏婉清气喘吁吁,贾玉振也觉得双腿如灌铅般沉重。
秦墨川虽然背着孩子,却依然步履稳健,不时冷静地指引方向。
然而,追兵速度太快,而且似乎熟悉地形,很快便从两侧包抄过来!眼看就要被合围在一处狭窄的山脊上!
“不行!这样跑不掉!”秦墨川猛地停下,将小希望塞回苏婉清怀里,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前方是陡坡,下方是黑漆漆的河谷,左侧是追兵,右侧是悬崖!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贾玉振和苏婉清,眼神在瞬间变得无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贾先生,苏姑娘,还记得慕云兄的话吗?‘笔重于枪,然执笔者须先保其身。’”
“秦先生,你……”贾玉振有不祥的预感。
“你们从这边陡坡滑下去,坡底藤蔓多,可缓冲。
下去后沿河谷往东,天亮前能到一个小渡口,找姓吴的摆渡人,说‘慕云托风送故人’,他会送你们过河,那边相对安全。”
秦墨川语速极快,不容置疑,“记住,无论听到什么,不要回头,不要停!”
“不!秦先生,一起走!”苏婉清急道。
“一起走,谁都走不了。”秦墨川摇头,从腰间摸出两把藏在衣服下的、磨得雪亮的短刀,握在手中。
那握刀的姿势,沉稳而专业。“他们主要是冲着贾先生来的。我留下来,挡他们一挡。”
“秦先生!你这是送死!”贾玉振目眦欲裂。
秦墨川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火光与月光交织下,他的笑容竟有种超脱的洒脱:“贾先生,你的诗里说,‘身纵九死骨成灰,魂作青山万古存’。
秦某早年从军,未能马革裹尸;后来教书,眼见文明凋零。
今日,能为护一支真正的‘笔’、护一点未灭的‘文脉’而死,死得其所,快哉!”
他猛地转身,面向追兵袭来的方向,提高了声音,用当地方言混杂着官话吼道:“来啊!你们这些数典忘祖、为虎作伥的畜生!秦某在此!”
吼声在山谷间回荡,竟一时压过了追兵的喧嚣。
“走!”秦墨川头也不回地厉声催促。
贾玉振知道,此刻的犹豫就是辜负。他血红着眼睛,对秦墨川的背影重重抱拳一揖,然后一把拉住泪流满面的苏婉清和小希望:“走!”
三人连滚带爬,从陡坡滑下。黑暗中,只听到上方传来秦墨川狂暴的怒吼、金铁交击的刺耳声响、敌人的惨叫,以及……一声沉闷的、**被刺穿的声响,和秦墨川最后一声长笑!
“慕云兄……秦某……不负所托!贾先生……保重……!”
笑声与呐喊,戛然而止。
贾玉振三人滚落坡底,浑身被荆棘藤蔓划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满腔几乎要炸开的悲愤与热血!
他们不敢停留,不敢回头,按照秦墨川的指示,在黑暗的河谷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东奔去。
身后远处的山脊上,火光晃动,人声杂乱,似乎还在搜索,但终究没有再追下来。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色微明,三人精疲力竭,终于看到了秦墨川所说的那个隐蔽在小河湾的简陋渡口。
一个须发花白、沉默寡言的老船夫(吴姓)听了他们颤抖着说出“慕云托风送故人”的暗语,一言不发,将他们拉上一条破旧的小渔船,迅速撑离岸边,向对岸划去。
小船行至河心,东方天际,第一缕朝霞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将河水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
贾玉振跪在船头,望着来路那笼罩在晨雾中的群山,想着葬身其中的秦墨川,想着那位不知名的少年,想着北方废墟中的私塾先生,想着陈山,想着无数无声湮灭的魂魄……巨大的悲痛、无力感,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坚不可摧的东西,在他胸中激荡、碰撞、最终融合。
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没有眼泪,只有一种燃烧后的平静与力量:
“婉清,小希望,我们唱首歌吧。”
苏婉清含泪望着他。
贾玉振轻轻哼起一个旋律,那是他在最黑暗的闷罐车厢里,曾给过人们短暂希望的调子,此刻,却被他注入了新的、更加厚重坚韧的灵魂:
(改编自《阳光总在风雨后》抗战版)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我们曾并肩战斗,分担所有。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候,要咬着牙,抬起头。
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会有彩虹。风风雨雨都接受,逝者会在云中守望,生者必须往前走,为了那不再破碎的家园,为了那终将明亮的苍穹!
他的歌声起初低沉,渐渐变得坚定,在清晨的河面上飘荡。苏婉清跟着唱起来,声音哽咽却清晰。
连惊魂未定的小希望,也小声地、认真地跟着哼唱。
老船夫吴伯依旧沉默地撑船,但划桨的动作,似乎更加沉稳有力。
朝霞越来越亮,映照着他们满是伤痕与尘土却无比坚定的脸庞,映照着滚滚东去的河水,也映照着身后那片饱经苦难、却永远不屈的大地。
渡船靠岸,前方道路依然漫长,凶险未卜。
但贾玉振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笔,不再仅仅描绘希望,更将铭刻牺牲与道路;
他的歌,不再只是安慰心灵,更将呼唤铭记与前行。
秦墨川用生命践行的“同道”之义,那位少年怀揣的“文脉”之重,连同他自己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将支撑着他,继续向南,向那黑暗深处,去追寻并亲手点亮——那道属于整个民族的、血与火淬炼后的黎明。
而这首在逃亡路上、于血泪牺牲后重新唱起的《阳光总在风雨后》,连同那首写在衣襟上的《湘水吟》,必将随着他们的足迹,如同不灭的星火,在这片沉沦与抗争并存的大地上,悄悄传递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