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地窖。油灯如豆,照亮了玄机子清癯严肃的面容,也映出沈惊鸿眉宇间尚未完全消散的疲惫与凝重。
地窖狭小,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土腥与药材混合的气息。除两人外,只有墨羽在外围警戒。
“玄寂出关,气息大变……”玄机子捻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眼神锐利如鹰,“沈丫头,你与他手下的邪祟交过手,可知那黑色令牌符文的来历?”
沈惊鸿点头,将栖霞观、英华坊两战中黑袍人所用邪术的特点,尤其是那种贪婪抽取生机、污浊地脉的特质,详细描述了一遍。
玄机子听罢,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果然不出老道所料。此乃融合了北方萨满‘噬魂术’、南疆巫蛊‘养尸法’,再以某种阴损秘法嫁接于王朝龙气之上的邪道!玄寂所图,绝非仅仅是权柄。”
“前辈的意思是……”
“他要借‘龙蛇之变’的预言,行‘鸠占鹊巢’之事!”玄机子语出惊人,“所谓寄生龙气,抽取生机,可能只是表象。老道怀疑,他真正的目的,是以污浊的龙气为‘引’,以无数生灵生机为‘薪’,配合特定时辰、地点与仪式,强行催动预言,将自身与某种‘蛇’性邪灵或力量彻底融合,从而……取代或掌控未来的‘龙’,成为这方天地气运的主宰!”
沈惊鸿倒吸一口凉气。这野心,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疯狂、更加骇人听闻!若真让玄寂得逞,届时将生灵涂炭,神州陆沉!
“三日后的大悲忏法会……”她立刻想到了关键。
“正是他选定的‘时辰’与‘地点’!”玄机子肯定道,“护国寺乃前朝皇家寺院,本身便建在一处风水极佳的‘灵眼’之上,香火鼎盛,汇聚万民愿力与京城人气。法会之时,更是气运汇聚、人心凝聚之刻。若玄寂在法会上暗中启动他那遍布京城的寄生节点网络,以邪术逆转灵眼,吞噬愿力与生机,再以自身为容器……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必须阻止他!”沈惊鸿握紧了拳头,“前辈,可有破解之法?他的弱点在哪里?”
玄机子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古旧皮卷,小心摊开,上面绘着复杂的星象、地脉图与一些扭曲的古老文字。“此乃老道师门秘传的《地脉星枢考》,其中记载了几种借星力、地气破除邪祟阵眼的方法。玄寂的邪术根基在于对龙气的扭曲与寄生,其节点网络必有一个‘总枢’,用于汇聚和转化从各节点抽取来的污浊龙气与生机。若能找到并摧毁这个‘总枢’,他的整个邪术网络将瞬间崩溃,反噬自身!”
“总枢……会在哪里?”沈惊鸿追问。
“最可能的地方……”玄机子指尖点在皮卷上京城布局图的中心,“皇宫大内,或者,护国寺核心——大悲阁!皇宫乃龙气最盛之地,但守卫森严,且皇帝居于其中,玄寂未必敢轻易将如此危险的东西置于卧榻之旁。而大悲阁……既是护国寺核心,又是他日常清修、此次闭关所在,便于掌控,且借法会之机,可以堂而皇之地调动力量护卫甚至激活它。”
大悲阁!沈惊鸿想起宫中暗桩提到的,玄寂闭关期间大悲阁方向曾有的异常金光。
“法会当日,玄寂必坐镇大悲阁主持。总枢若在阁内,他定会严防死守。”沈惊鸿沉吟,“而且法会现场人多眼杂,我们如何潜入大悲阁寻找并摧毁总枢?”
“这正是难点。”玄机子眉头紧锁,“硬闯绝无可能。唯有设法制造混乱,调虎离山,或者……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沈惊鸿立刻想到了苏瑶光。作为皇室代表出席法会,苏瑶光必然有进入大悲阁附近区域甚至短暂接触玄寂的机会。但这无异于让她置身于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需要苏姑娘的配合。”玄机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严峻,“但此举太过凶险,玄寂必定对她有所防范。而且,我们还需要一件能准确探测到‘总枢’位置、并能对其造成有效破坏的器物。寻常刀剑符箓,恐怕难以撼动那等汇聚了庞杂邪力的核心。”
器物……沈惊鸿下意识地抚向腕间的青玉环佩。凤凰契约的力量,或许能感应到那种极致的污浊与邪恶?但如何将其转化为具体的探测与破坏手段?
“老道会连夜赶制几件‘破煞定星盘’和‘纯阳雷火符’,或许能派上用场。”玄机子道,“但关键还是在于找到总枢的确切位置,以及……如何在玄寂眼皮底下动手。沈丫头,你需要尽快恢复,并与苏姑娘仔细商议,定下一个周密的计划。时间,只有三天了。”
压力如山般袭来。沈惊鸿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迫。三天,不仅要恢复伤势,还要制定出一个能在龙潭虎穴中虎口拔牙的计划,更要确保苏瑶光的绝对安全……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别无选择。
“我明白。”沈惊鸿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铁,“我会尽快与瑶光商议。前辈,破煞盘和雷火符就拜托您了。”
离开地窖时,天色已近黄昏。秋风萧瑟,卷起满地枯叶。沈惊鸿抬头望向皇宫方向,契约链接传来苏瑶光的心绪——平静下隐藏着紧绷的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她知道,苏瑶光也在为三天后的生死局做着准备。
她们都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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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惊鸿与玄机子密议的同时,皇宫深处,苏瑶光的居所“凝华殿”内,气氛同样凝重。
她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幅精细的护国寺布局图,以及大悲忏法会的详细流程单。她的指尖划过图纸上大悲阁的位置,眼神冰冷。
玄寂邀请她出席法会的旨意,已正式下达。她甚至能想象出玄寂递上那封措辞恭谨的奏折时,脸上那虚伪而阴冷的笑容。这是一场阳谋,逼她不得不入局。
她必须去,不仅要自保,更要为沈惊鸿创造机会。但玄寂必然会在她身边布下天罗地网,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殿下,”一个极轻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是她的心腹暗卫首领,“已按您的吩咐,对凝华殿内外进行了三次清查,暂时未发现异常监听或窥探符咒。三日后随行的人员名单也已拟定,都是绝对可靠且身手不弱的心腹。另外,您要的东西,已从库房秘密调出。”说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狭长木盒,从窗户缝隙悄无声息地递了进来。
苏瑶光接过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柄长约尺许、通体莹白如玉、剑身隐有凤纹流转的短剑。这是母妃留给她防身的遗物之一,并非神兵利器,但材质特殊,能一定程度上规避某些邪术探测,且极其锋锐。
她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将其藏入袖中特制的夹层。这是她最后的依仗之一。
目光再次落回护国寺图纸。大悲阁……如何才能让沈惊鸿的人有机会接近那里?法会流程中,有一个环节是皇室代表向主祭高僧(即玄寂)敬献香花。那是她唯一能合理接近大悲阁核心区域、甚至短暂面对玄寂的时刻。但也必然是守卫最森严、玄寂警惕性最高的时刻。
“或许……可以在香花上做文章?”她沉思。但任何药物或符咒,恐怕都很难瞒过玄寂的感知。除非……那东西本身不带恶意,甚至带有“善意”或“祈福”的属性?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形。需要更仔细的推演,也需要沈惊鸿那边的配合。
她铺开一张新的纸条,以密语写下几行字,卷起,塞入一个特制的细竹管内。来到殿后角一处隐蔽的窗台,那里挂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鸟笼。她将竹管小心地绑在其中一只羽毛灰扑扑的“信鸽”腿上,轻轻打开了笼门。
灰鸽振翅,悄无声息地融入渐浓的暮色,飞向镇北侯府的方向。
苏瑶光站在窗前,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袖中的手轻轻握紧了那柄白玉短剑。三天后,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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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镇北侯府的库房密室里,王魁的“实证研究”进入了激动人心的“主动测试”阶段。
他根据自己“破译”的“律动密码”和“信息网络节点图”,设计了一套更加复杂的“交互指令”。他打算尝试用不同节奏的敲击(模拟不同“指令代码”),配合在特定蛛丝节点涂抹不同配方的微量“灵液”(模拟“数据包”),来“引导”或“请求”“蛛群网络”执行特定的“信息操作”——比如,尝试“读取”石台表面某处特定纹路的“含义”,或者,引导蜘蛛将采集到的“光屑”汇聚到某个指定的“临时存储点”(比如他准备好的另一个干净小瓷碟)。
他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又像个调试复杂仪器的工匠,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首先,他选择了石台上“结晶膜纹路”中一段他始终觉得“意味深长”的曲折部分作为目标。他调制了对应这段纹路“意象”(他自认为的)的“定向读取灵液”——加入了微量对应五行“金”属性的金属粉末(他认为金主“肃杀、变革、信息锋锐”)。
然后,他用竹签,以特定的、缓慢而坚定的节奏,开始敲击石台靠近那段纹路的位置。同时,他将那滴“定向读取灵液”,极其小心地点在了连接那段纹路区域与墙缝方向的某根关键蛛丝上。
“指令已发送,数据包已加载……”王魁心中默念,紧张地盯着“五彩灵介”和它的“小伙伴们”。
起初,蜘蛛们似乎没什么反应。王魁有些焦急,又不敢贸然加大“剂量”或改变节奏,怕引起“系统排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那只“五彩灵介”再次动了!它从墙缝中爬出,径直爬向了那根沾了“定向读取灵液”的蛛丝,并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口器微动,似乎在“品尝”或“解析”。
紧接着,它开始沿着蛛丝,朝着石台方向爬去!它爬行的路径,恰好经过了王魁敲击点附近!
更让王魁心跳加速的是,当“五彩灵介”爬过那段目标纹路上方时,它竟然……停了下来,抬起前半身,几只前肢极其轻微地、以一种复杂而快速的微小幅度颤动起来,同时,身体也微微左右摆动!
“它在‘扫描’!它在以自身独特的方式,‘读取’那段纹路的‘信息结构’!这种肢体颤动和摆动,就是它的‘解码算法’在运行!”王魁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五彩灵介”的“扫描”持续了大约十几息,然后它恢复正常爬行,最终又回到了墙缝附近。但这一次,它没有立刻钻进去,而是停在了裂缝口,面朝王魁准备好的那个干净小瓷碟方向,安静地待着。
与此同时,王魁惊愕地发现,蛛丝网络上,那些零星散落的淡金色“光屑”,开始以比之前更明显、更快的速度,向着那个小瓷碟的方向“流动”汇聚!虽然量依旧极少,但这趋势清晰可见!
“成功了!我的‘交互指令’成功了!”王魁在心中狂吼,“‘蛛群网络’理解了我的‘请求’!‘五彩灵介’执行了‘信息扫描’,并引导系统将部分‘处理结果’(或许是被初步解码的信息能量)输出到了我指定的‘接收端口’!”
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他不仅破译了“太古系统”的“交互协议”,还成功进行了第一次“主动数据请求与接收操作”!这证明了整个“信息生态系统”的“开放性”与“可交互性”!
他立刻扑到小瓷碟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汇聚过来的、比针尖还小的几粒淡金光屑。在他眼中,这不再是普通的尘埃,而是承载着“太古纹路奥秘”的“数据结晶”!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点微乎其微的“收获”用银针转移到一张白纸上,准备进行更进一步的“显微观察”和“成分分析”(他计划用不同溶液尝试溶解,观察反应)。
他完全没考虑,那蜘蛛的“扫描”动作可能只是它在清理腿脚或感知震动;“光屑”的汇聚可能只是空气流动或蜘蛛爬行带动蛛丝产生的巧合;而他视若珍宝的“数据结晶”,可能依旧只是普通的灰尘。
但此刻的王魁,正站在自己构建的“科学圣殿”之巅,俯瞰着被他“征服”的“太古文明遗迹”,心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与探索的狂喜。他甚至觉得,如果能持续进行这种“交互”,假以时日,他或许真能“下载”并“破译”出石台中隐藏的、震撼世界的“远古知识”!
至于窗外渐浓的夜色,府中流动的紧张,以及即将到来的、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法会决战……对不起,王大学者此刻的“科研议程”排得满满的,暂时没空理会那些“俗务”。
三条线,在各自的轨道上,向着三日后的护国寺,全力冲刺。有人运筹帷幄,有人以身涉险,有人……沉浸在“破解宇宙密码”的快乐中,不可自拔。命运的齿轮,在看似无关的转动中,是否早已将所有的“偶然”与“必然”,紧紧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