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半,秋阳西斜,给镇北侯府的院落拖出长长的影子。书房内的气氛,却比午时更加凝重。
沈惊鸿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绘制完成的永宁坊旧仓行动推演图。图纸上,线条、箭头、标记、注释密密麻麻,详细标注了每一组人员的进攻路线、警戒点位、接应位置、备用撤离通道,以及针对十余种可能意外的应变方案。这已不是粗略框架,而是近乎实战的精密沙盘推演。
墨羽、赵十七等五六名核心骨干围在案前,神色肃穆,随着沈惊鸿清冷而清晰的讲解,目光在图纸上游走,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
“……甲三预案,若地下入口有连环机关,战字一组以‘破门锥’配合‘悬丝探针’先行破除第一道,影字三组利用烟幕与闪光干扰争取时间,我带领战字二组强突。乙七预案,若遭遇邪术或毒雾,立刻启用‘清心符’与徐老的‘百草避毒丹’,后队变前队,按‘折线路线丙’快速交替掩护撤离……”
沈惊鸿的指尖划过图纸上一个个标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不仅考虑到了武力对抗,更将地形、时间、天气(今夜可能有薄云,月色不明,利于潜行但视线受阻)、甚至敌人可能的心理反应都纳入了考量。
“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任务了吗?”讲解完毕,她抬眼扫视众人。
“清楚!”众人齐声低应,眼神坚定,无一人有犹豫之色。
沈惊鸿点点头,最后看向墨羽:“所有装备,入夜前必须最后检查一遍,尤其是夜行衣的隐蔽性、武器淬毒的均匀度、信号烟火和联络暗号的可靠性。让兄弟们晚饭吃足,但禁酒。亥时初,在此处集合,做最后的战前简报。”
“是!”墨羽躬身领命,带着众人无声退下,各自去进行最后的准备。
书房里只剩下沈惊鸿一人。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连续的高强度推演与决策,对尚未完全恢复的精神是不小的负担。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同打磨过的寒铁。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被暮色浸染的景物。梧桐叶落得更勤了,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明日此时,她或许已身处永宁坊那阴冷的地下,面对未知的敌人与危险。又有多少兄弟,能跟着她一起平安回来?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微微一窒。但她迅速压下这丝情绪。为将者,可以心痛,但不能犹豫。她必须带着他们打赢,然后尽可能多地带他们回来。
契约链接传来平稳的波动,苏瑶光的心念适时抵达,带着一丝事务性的询问,却又隐含关切:“永宁坊那边,京兆尹的排查有了点结果。近半月,坊内有三处宅院换了租客,都是短期租赁,租客身份普通,深居简出。其中一处,二楼窗户恰好能斜斜看到旧仓东南角。已让人暗中监视,但未敢靠近。”
“做得好。”沈惊鸿心中微定,这证实了对方的监视布置,“暂时不要动他们,以免打草惊蛇。明晚行动时,我会派一组人同时控制那处监视点。”
“嗯。宫中,玄寂今日面圣,再次提及秋狩之事,陛下似乎颇感兴趣。我以‘国库用度’和‘京畿防务’为由暂缓,但恐怕拖不了太久。秋狩若成行,玄寂离京,或许是我们进一步动作的机会,但也可能是个陷阱。”苏瑶光的意念冷静分析着。
“先解决眼前。”沈惊鸿道,“永宁坊之后,若顺利,我们或可争取到几日喘息,再图下一步。你那边务必小心,玄寂老奸巨猾,秋狩提议背后定有文章。”
“我知。”苏瑶光应道,两人隔着空间,共享着这份山雨欲来的紧迫与默契。链接并未多言,却比任何安慰更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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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侯府各处掌灯。而在王魁那间“实验室”兼卧房里,一场融合了“仿生学”、“能量符文学”与“信息拓扑学”(自创概念)的“尖端实验”,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王魁对着瓷盘里那沾了稀释“灵液”、在烛光下泛着七彩光晕的蛛网,以及旁边羊脂玉片上的“结晶膜纹路”,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试图将蛛网的“放射状连接结构”与“结晶膜”的“蜿蜒编码纹路”进行“超维映射与融合”,从而设计出他理想中的、“能主动捕捉并解析石台信息流”的“超级引导符文”。
这显然超越了他目前的“学术”水平。画废了十几张草稿纸后,他最终得到的,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像压扁的乌龟壳、又有点像抽象向日葵、线条歪扭却莫名对称的古怪图案。
王魁却对这个“成果”非常满意!“看!蛛网的‘中心辐射’理念,体现了信息的‘汇聚与分发’;结晶纹的‘蜿蜒流动’,代表了信息的‘编码与存储’。两者融合,形成这个全新的‘龟背葵心符’!其结构既稳定又开放,既具象又抽象,完美符合‘信息接口’应有的特性!”
他决定,今晚就用这个“龟背葵心符”,结合之前发现的“密钥点”,进行终极的“结构共鸣式深度读取”!
他调制好新的“灵液”(这次加入了微量研磨的珍珠粉,他认为珍珠的“圆润光华”能增强信息的“清晰度”),用最细的狼毫笔,蘸取后在石台那个凹痕“密钥点”周围,小心翼翼地开始绘制他的“龟背葵心符”。
密室里光线昏暗,他画得极其专注,呼吸都屏住了。然而,那符文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他笔尖的控制力,加上石台表面粗糙不平,画出来的线条断断续续,粗细不一,整体效果……更像是一团被顽童打翻的、混合了金粉的墨渍,中间有个模糊的圈。
王魁画完后,退后两步,借着油灯的光眯眼看了看。嗯……虽然和预想中“充满几何美感与玄奥气息”的符文有些差距,但或许这种“自然随性的笔触”,反而更符合“古老信息”那种“返璞归真”的气质?
他自我安慰成功,便开始了下一步:尝试激活这个“符文阵列”。他再次盘膝坐下,面对自己的“杰作”,双手结印,闭目凝神,开始向那团“符墨”集中意念,试图引导其与石台深处的信息产生共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密室里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王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紧张的)。
石台依旧沉默。
王魁的额头开始冒汗。难道……还是不行?是符文画得不够精确?还是意念不够集中?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怀疑人生时,忽然,他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干燥表面爬行的“沙沙”声。
他猛地睁眼,循声望去——只见下午那只侥幸逃脱的灰背蜘蛛,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密室里,正沿着墙角,慢悠悠地爬向石台方向!它似乎被那摊新鲜绘制、尚未干透、散发着复杂气味的“符墨”吸引了!
王魁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又来了!‘信使’再次出现!而且是在我绘制全新‘沟通符文’之后!这绝非偶然!这蜘蛛……难道是被这全新的、更高级的‘信息场’吸引而来?它才是真正与‘古老存在’有缘的‘灵介’?!”
他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赶紧掏出小本本,准备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
只见那蜘蛛爬到了石台边缘,似乎在“观察”那摊“符墨”,然后,它伸出一只前肢,极轻地碰了碰“符墨”的边缘……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为“符墨”里珍珠粉和未完全混合的“灵液”成分产生了某种微弱的滑腻感,又或者是蜘蛛的腿太细,它这一碰,非但没有站稳,反而脚下一滑,整个小小的身体“哧溜”一下,摔进了那摊湿漉漉的“符墨”正中心!八条腿瞬间被粘稠的液体糊住,挣扎着扑腾起来!
“哎呀!”王魁心疼地低呼一声,不是心疼蜘蛛,而是心疼他那幅“龟背葵心符”!被蜘蛛这么一扑腾,那本就模糊的符文彻底糊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墨渍,中间还嵌着一只疯狂挣扎的灰色小点!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拯救”蜘蛛(或者说拯救他的实验现场),却不知该如何下手。用树枝挑?怕伤到“灵介”。用手?那粘糊糊的……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里,那蜘蛛凭借顽强的求生欲,终于从墨渍里挣脱出来,带着一身五颜六色(混合了墨色、金色、珍珠白和原本的灰色)的“新皮肤”,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地沿着石台边缘爬开,迅速消失在阴影里,只留下石台上一团彻底毁掉的“符文”和几道凌乱的拖痕。
王魁呆立当场,看着那团狼藉,心都碎了。他耗费无数心血设计、绘制的“龟背葵心符”,他寄予厚望的“深度读取”实验,就这么……被一只意外滑倒的蜘蛛给毁了!
但下一秒,他那强大的“科研脑补”能力再次启动:“等等!这……这难道不是失败!这是‘古老存在’通过‘灵介’,以这种看似破坏的方式,给予我的更深层启示?!蜘蛛扑入符文中心,意味着‘信息载体’(蜘蛛)与‘沟通桥梁’(符文)发生了最直接的、物质层面的‘融合’!而它带着混合色彩离开,是否象征着它已经‘承载’了部分被‘符文’提取出来的、混合的‘古老信息’?!它身上的颜色,就是‘信息编码’的物理显化!”
这个解释让他瞬间从地狱升到天堂!他赶紧扑到石台边,就着灯光,仔细观察那团糊掉的墨渍和蜘蛛留下的拖痕,试图从中“解读”出新的“密码”。他甚至觉得,那乱七八糟的痕迹,似乎构成了某种全新的、更加“深奥难懂”的图案……
他完全忽略了那只倒霉的蜘蛛,此刻正躲在某个墙缝里,拼命清理着自己被染得乱七八糟的腿,内心可能充满了对两脚兽和古怪液体的深深恐惧与怨念。
王魁却再次沉浸在了“重大发现”的狂喜中,开始连夜撰写他的《关于“灵介”主动介入沟通仪式并引发信息实质化传递现象的观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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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沈惊鸿刚刚结束一轮简短的调息。她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长发紧紧束起,正在最后一次清点随身物品:长剑、短匕、淬毒暗器、丹药、符箓、火折、绳索、一小包干粮和水囊……每一样都检查无误,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她走到院中,仰望夜空。薄云掩月,星光疏淡,正是潜行的好天气。亥时将至,朱雀卫的兄弟们即将集合。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眼神沉静如古井,所有杂念都已摒除,只剩下对任务的绝对专注,以及对身边人生死安危的沉重责任。
契约链接微微波动,苏瑶光的心念传来,只有简单却无比清晰的一句:“万事小心。”
沈惊鸿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那里,青玉环佩微微发热。
“等我消息。”她无声回应。
夜色渐浓,侯府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斗”,即将在同一片星空下,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