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晨雾散尽,秋阳初升,给南郊的丘陵草木镀上一层浅金色的暖边。
沈惊鸿在墨羽的搀扶下,靠坐在那处废弃樵夫木屋的墙根。她脸色苍白,唇边血迹已干涸成暗褐色,内息紊乱,灵力几近枯竭。那一记精准的“楔入”与随后的净化爆发,几乎掏空了她的精神与力量,最后抵御能量反扑的护体光晕更是消耗巨大。此刻,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有些勉强。
但她的眼睛是亮的,如同被清水洗过的寒星,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澈的笑意。
木屋周围,影字组的成员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无声散落在各个方位警戒。战字组与辅字组已按计划分批撤离,只留下最核心的几人。远处隐约传来东城方向渐渐平息的骚乱声,赵十七那边的任务显然也完成了。
“沈姑娘,先服下这个。”墨羽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倒出一颗碧莹莹、散发着清凉气息的丹药,递到沈惊鸿唇边。
沈惊鸿没有客气,就着他的手含住丹药,一股温和却精纯的药力立刻化开,顺着咽喉流入四肢百骸,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甘霖,虽然无法立刻恢复灵力,却有效地稳住了翻腾的气血,抚慰着过度损耗的经脉与精神。她闭上眼,缓缓调息。
“那边……情况如何?”她声音有些沙哑。
“能量场已彻底净化,残留的污浊气息正在被自然风水缓慢消解。我们撤离前做了最后的痕迹清理和伪装,除非对方有玄机子前辈那样的手段且特意探查,否则短时间内很难发现端倪。”墨羽低声汇报,向来平静的语调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兄弟们……都安全。”
沈惊鸿轻轻“嗯”了一声,心头那块最重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最怕的不是自己受伤,而是让这些信任她、追随她的兄弟们白白牺牲。
约莫一盏茶后,药力初步化开,她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在墨羽的帮助下慢慢站起。“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是。”墨羽挥手,几名影字组成员立刻上前,其中一人背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看似装满柴薪的竹筐——里面是空的,必要时可以让沈惊鸿藏身。另一人递过一件半旧的粗布外衫和斗笠。
沈惊鸿换上伪装,将面容隐在斗笠阴影下,在众人的簇拥(或者说保护)下,沿着预先规划的、最隐蔽的路线,向京城方向返回。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林间鸟鸣渐起,一切看似恢复了寻常秋日的宁静。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之下,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无声却激烈的净化之战。
归途无言,但沈惊鸿能感觉到身边这些沉默的汉子们,脚步似乎比来时更轻快了些,偶尔交换的眼神里,也带着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踏实与隐约的骄傲。她的心被一种温暖而酸胀的情绪填满。这些人,把命交给她,她唯有带领他们不断胜利,才对得起这份托付。
契约链接那端,苏瑶光已经回到了自己在宫中的居所。朝议已散,她正独自处理后续文书。沈惊鸿能清晰地感知到她那份刻意收敛、却依旧从细微处流露出的关切与放松。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种“知道你平安就好”的宁静陪伴。
沈惊鸿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有些人,无需时时相伴,却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成为心底最坚实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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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惊鸿一行人跋涉在归途时,镇北侯府里,王魁正沉浸在他“划时代发现”的巨大幸福与新一轮的“科研攻坚”中。
他的房间里门窗紧闭,桌子上摊满了“研究资料”:那块承载着“暗金色结晶膜”的羊脂玉片、装着“青华引灵溯源液”的碧玉盒、罗盘、绘制着复杂线条与猜想的小本本、几本相关的杂书(包括《金石谱录》、《异物志残篇》、《民间奇闻录》等),以及他新近绘制的、一幅足有桌面大小的、对石台“信息结构”的“猜想复原图”。
图上,一个歪歪扭扭的椭圆形代表石台,上面布满了各种他根据“结晶膜纹路”和“罗盘指向”推断出来的、错综复杂的线条和符号标注。有的地方写着“疑似能量输入节点”,有的写着“信息编码存储区(表层)”,有的写着“深层接口(需激活)”,还有的地方画着问号和“待破解”的字样。
王魁背着手,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审视着自己的“战略地图”,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根据现有数据,”他对着空气(假设有听众)侃侃而谈,手中拿着一根自制的细木棍充当教鞭,点在图上,“石台的核心功能,很可能是一个‘古老信息库’或‘区域性风水能量调节器’。其表层纹路(已部分显影)构成了基础的识别与交互界面,而深层结构(尚未激活)可能蕴含着更庞大的信息或更强大的功能。”
他走到羊脂玉片前,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结晶膜”:“这纹路的走向,兼具几何的秩序与自然的随机,暗合天道。其金色泽,非普通金粉所能比拟,应是信息高度浓缩、能量化的表现。若能完全破解其编码规律,或许就能读取石台中储存的、关于此地方至更广阔地域的古代秘辛、风水变迁甚至……失落技艺!”
这个前景让他激动得在房间里踱起步来,胖胖的身体灵活地绕过各种杂物。
“下一步的关键,在于‘激活’那个深层接口。”他停在猜想图标注“深层接口”的位置,用木棍重重一点,“目前的‘非接触式共鸣法’只能触及表层。要深入核心,可能需要更直接的‘信息钥匙’,或者更强的‘共鸣功率’。”
他坐下来,抓了抓头发,开始头脑风暴:“‘信息钥匙’……会不会是某种特定的声音频率组合?或者一段特定的古老咒文?还是需要一件与石台同源的‘信物’?”他在本子上刷刷记录着各种可能性。
“‘共鸣功率’……也许需要升级‘灵液’配方?加入更珍稀、蕴含更精纯古老气息的材料?比如……传说中凤凰栖息过的梧桐木炭?或者百年古玉的粉末?甚至……一滴真正的‘灵兽’血?”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凤凰梧桐和古玉粉末或许还能想想办法(虽然贵得要死),灵兽血那就纯属妄想了……还是得在现有条件下挖掘潜力。”
他目光重新落回碧玉盒,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或许……不是材料不够好,而是‘激发方式’可以优化?比如,将‘灵液’以特定的阵法纹路涂抹在接口处?或者……配合我的‘内息’进行引导?我好歹也练过几年养生功,虽然没练出什么名堂,但气息应该比普通人纯净些吧?”
这个想法让他跃跃欲试。他决定,等天黑之后,再去密室一趟,进行“涂抹引导法”的初步尝试!为了增加成功率,他还打算提前沐浴更衣,焚香静心,以最“纯净”的状态去进行这场“神圣的学术交流”。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那套“养生功”练出的气息,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而他设想中“神圣的学术交流”,在旁人看来很可能更像是一场诡异的涂鸦仪式。
但科学的探索精神(或者说偏执的快乐)就在于此。王魁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开始准备晚上实验要用的新工具——几支用最细的狼毫笔改造的“涂抹笔”,以及一小块他珍藏的、据说是檀香木的木料,准备磨点香粉。
他仿佛已经看到,古老石台在他“正确”的引导下,绽放出文明之光,而他,王魁,将成为那个重新连接古今的伟大学者!至于南郊刚刚发生的、可能震动某些存在的龙气净化事件?他毫不知情,也压根不关心。他的世界,此刻只有那块神秘的石头和无穷的“学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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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沈惊鸿终于安全返回镇北侯府。
她从角门悄然而入,早已接到消息的亲信立刻接手护卫,墨羽等人迅速散去休息。沈惊鸿拖着疲惫却轻松的步伐回到自己院落,屏退左右,只让丫鬟备好热水和清淡粥食。
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里,暖意驱散了浸透骨髓的寒意与疲惫。她靠在桶边,闭上眼,任由思绪飘散。成功的喜悦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以及……对下一个目标的清晰认知。
一处毒疮清除,只是开始。国师玄寂的寄生网络盘根错节,京城内外恐怕不止这一处。而且,今日动作虽隐蔽,但能量层面的波动,难保不会引起玄寂或其爪牙的感应。接下来,必须更加小心,同时加快行动步伐。
她抬手,看着水中自己苍白但指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执剑可斩奸邪,今日亦能以最精细的灵力“手术”,为这片土地剜除腐肉。
“还不够快,不够多。”她低声自语,眼神却愈发坚定。
契约链接传来轻微的波动,是苏瑶光。没有言语,只是一缕带着询问与确认的意念,如同无声的探询:可还安好?一切顺利?
沈惊鸿在水中轻轻点了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她传递过去一个简洁却有力的意念:“已归,安好。一处已清。”
那边传来如同冰雪消融般、短暂却真实的暖意与赞许,随即又恢复了日常的冷静,似乎还有事务需要处理。
沈惊鸿笑了笑,将整个人沉入温热的水中。
水面之上,秋阳正好,透过窗棂,在氤氲水汽中投下道道光柱。水面之下,是短暂的休憩与积蓄。风暴才刚起了个头,但她们已携手闯过了第一关。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然心志已定,剑锋所指,虽千万人,吾往矣。
而一墙之隔,王魁正对着他的檀香木块,认真地思考该磨成粗粉还是细粉,才能更好地表达对“古老信息载体”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