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周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滞。龙椅空悬,垂帘之后,苏瑶光端坐监国位,面容平静,眸光清冷地扫过下方。
沈墨砚果然称病未朝,但其党羽,以吏部侍郎孙满为首的几个官员,却如同打了鸡血,在议论完几件无关痛痒的政务后,话锋陡然一转。
孙满手持玉笏,出列躬身,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尖锐:“殿下,臣听闻昨日京畿十里坡,发生大规模械斗,死伤数十,更有京兆府兵卷入其中,影响极其恶劣!据查,此事与一名刚入京的红衣女子沈惊鸿有关!此女身份不明,行踪诡秘,身边更聚集江湖亡命之徒,如今更是在京畿重地掀起如此腥风血雨,臣恳请殿下,立刻下令缉拿此女,彻查其背景,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一番话,直接将十里坡的冲突定性为“械斗”,将沈惊鸿打为“身份不明”、“聚集亡命之徒”的危险分子,更是将京兆府派兵救援歪曲为“卷入其中”,其心可诛!
几名御史也立刻出列附和,言辞激烈,仿佛沈惊鸿是祸乱朝纲的妖女,不立刻拿下,国将不国。
龙椅旁,珠帘微动。苏瑶光清冷的声音透过帘幕传来,不带丝毫烟火气:“孙侍郎消息倒是灵通。十里坡之事,本宫已知晓。乃是沈墨砚沈相麾下‘暗影卫’,假扮匪类,于京畿要道截杀有功之臣。京兆府接到线报,派兵剿匪,何错之有?至于沈惊鸿…”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她乃本宫故人,更是于北地有功于社稷之人。沈相与靖安郡王屡次三番派人截杀,莫非是心中有鬼,怕她回到京城,揭露什么不成?”
直接将矛头引回了沈墨砚和靖安郡王身上!
孙满等人脸色一变,没料到苏瑶光如此直接强硬!孙满强自镇定:“殿下!此乃一面之词!那沈惊鸿有何功劳?又有何证据指认沈相与郡王?”
“功劳?”苏瑶光淡淡一笑,“她于北地玄冰谷,力挫蛮族与‘影渊’阴谋,阻止其引动龙脉寒气、冰封北境的疯狂计划,保住我大周北疆数百万生灵,此功,可否?至于证据…”
她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跑进来,跪地急奏:“启禀殿下!宫外…宫外聚集了许多百姓,为首者自称河间府人士,言其母重病垂危,得蒙一位售卖‘神仙糖丸’的徐神医和王药童赠药,已然转危为安!特来叩谢天恩,并…并想再求些神药救命!”
满朝文武顿时愕然!“神仙糖丸”?徐神医?王药童?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瑶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却故作疑惑:“哦?竟有此事?宣他们派一代表上殿。”
很快,一名衣着朴素、满面感激之色的老汉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激动地将徐三味和王魁如何在河间府赠药,如何用“神仙糖丸”救了他母亲性命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言辞恳切,情感真挚。
“……那糖丸,闻着就让人心神安宁,吃下去更是浑身舒泰!若非徐神医和王药童,小人老母恐怕早已…早已…殿下明鉴,那真是救命的仙丹啊!”老汉说着,砰砰磕头。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许多官员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民间请愿”,彻底打乱了孙满等人弹劾的节奏!
苏瑶光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动容”:“不想民间竟有如此奇人,怀此济世良方。孙侍郎,你方才说沈惊鸿身边聚集的是‘江湖亡命之徒’?本宫看,这悬壶济世的‘神医’和‘药童’,与你所言,似乎颇有出入啊?”
孙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呐呐不能言。他总不能说这救人的神医也是亡命之徒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靖安郡王党羽,一位宗室老王爷,颤巍巍地开口:“殿下,若那糖丸真有如此奇效…老臣…老臣近年深受头风之苦,御医亦束手无策,不知可否…可否请那位徐神医,入府一诊?”他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显然被那“神仙糖丸”的名头打动了。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不少年迈或有隐疾的官员,眼神都热切起来!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什么权力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唯有健康和寿命,才是实实在在的!
苏瑶光心中冷笑,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一条。她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这…徐神医乃江湖奇人,行踪不定,本宫亦不好强求。不过,既然老王爷开口,本宫会试着派人寻访,成与不成,却要看机缘了。”
那老王爷连忙道谢。
经此一闹,孙满等人弹劾沈惊鸿的势头被彻底打断,朝堂的关注点,诡异地被引向了那神秘的“神仙糖丸”和“徐神医”。苏瑶光趁机宣布退朝,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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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郡王府,密室。
靖安郡王苏昱,一个看起来保养得宜、面容儒雅的中年王爷,此刻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听着手下关于朝堂变故的汇报,猛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孙满那个蠢货,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苏昱低吼道,儒雅的表象荡然无存,露出内里的狠戾与焦躁,“还有那个老不死的!什么头风!分明是看中了那劳什子糖丸!”
他身旁,一个笼罩在灰袍中的身影低声道:“王爷息怒。那‘神仙糖丸’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属下怀疑,是苏瑶光和那沈惊鸿设下的圈套。”
“圈套?本王当然知道是圈套!”苏昱烦躁地踱步,“但那糖丸…若真有奇效…本王这‘玄阴噬心掌’的反噬之力,近年愈发难以压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渴望。
灰袍人沉吟道:“王爷,即便真是圈套,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派人接触那徐神医,若能收买,则为己用;若不能…便夺其药方,再…”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苏昱停下脚步,眼中寒光闪烁:“说得对!无论如何,那药方,本王志在必得!还有沈惊鸿身上的玄冰魄!传令下去,让我们在宫外的人,想办法接触那个徐神医和王药童!记住,要做得干净,不要留下把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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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市。
徐三味和王魁的“神仙糖丸”摊子,经过朝堂那一出无形的宣传,彻底火了!
摊子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求药的、看热闹的、打探消息的,什么人都有。王魁负责维持秩序(主要靠体重挤占空间)和吹嘘,唾沫横飞: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祖传秘方,神仙糖丸!一颗提神醒脑,两颗永不疲劳,三颗长生不老!哎哎哎,那位大娘你别挤,排队排队!”
徐三味则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坐在小马扎上,慢悠悠地分发着普通版本的糖丸,眼神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人群中那些气息异常、眼神闪烁之人。
“来了。”他低声对忙得满头大汗的王魁道。
王魁精神一振,顺着徐三味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穿着体面、眼神却带着精悍之气的家丁模样的人,正分开人群,朝着摊位走来。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对着徐三味拱手:“这位可是徐神医?在下乃靖安郡王府管事,奉我家王爷之命,特来请神医过府一叙,为王爷诊治旧疾。诊金…必定让神医满意。”
王魁一听“靖安郡王府”,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努力挤出更热情的笑容:“哎哟!原来是王府的贵人!失敬失敬!不过我家神医今日坐诊,概不出诊,这是规矩!要不…您先买几颗糖丸回去给王爷尝尝?”
那管事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神医,王府相请,是给足了你面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身后那几个家丁,隐隐露出了威胁的气势。
周围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察觉到气氛不对。
徐三味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那管事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规矩就是规矩。王爷若真想看病,明日此时,可来此地排队。”
“你!”管事脸色一沉。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王府的周管事吗?怎么,也来求徐神医的仙丹?”
只见赵破军带着一队京兆府巡街的士兵,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那周管事见到赵破军,脸色微变,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赵都尉,我等奉王爷之命,来请徐神医。”
赵破军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嘿嘿一笑:“请人?我看这架势,不像请,倒像是绑啊?徐神医可是我们京兆府的‘重点保护对象’,王爷若真想看病,还是按规矩来吧,免得…伤了和气。”
他话语轻松,但身后的士兵手都按在了刀柄上,意思不言而喻。
周管事眼神阴鸷地扫过赵破军和徐三味,知道今日是无法用强了。他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便明日再来!我们走!”说完,带着人悻悻离去。
人群爆发出小小的欢呼,纷纷称赞京兆府为民做主。
王魁长舒一口气,抹了把冷汗,对着赵破军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徐三味则看着周管事离去的方向,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鱼饵已撒下,第一条鱼,已经忍不住凑上来闻了闻味道。
而隐藏在更深处的猎手,也在暗中调整着弓弦。
京城的这盘棋,随着这看似不起眼的“糖丸风波”,正式进入了中盘搏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