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高大的城门,喧嚣与繁华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两侧商铺林立,叫卖声、谈笑声、马蹄声交织成一曲盛世的华章。这与北地的苦寒死寂、一路的杀机四伏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恍如隔世。
王魁瞪大了眼睛,看着街边那些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香气四溢的卤肉店、晶莹剔透的糖人摊……口水如同决堤的江河,差点泛滥成灾。“天爷啊!这…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胖爷我感觉像在做梦!”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才确认不是幻觉。
徐三味也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的神色,捋着胡子打量着这座熟悉的巨城,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似乎在盘算着哪里能买到最地道的药材。
巴图则依旧沉默,但紧握弯刀的手微微放松,眼神中的警惕却未曾减少。对他来说,这座繁华的都城,可能比北地的冰原更加危险。
唯有沈惊鸿,面色平静如水。她红衣虽染尘,容颜虽带倦,但脊梁挺得笔直,步伐沉稳。那双经历过生死、淬炼过冰火的眸子,深邃得仿佛能洞穿这繁华表象下的所有暗流。她没有去看那些诱人的吃食或新奇玩意,目光径直投向远处那一片巍峨连绵、金碧辉煌的宫殿群——皇宫。
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京兆府的都尉赵破军亲自护送,一路畅通无阻。寻常百姓和低级官吏见到这支由京兆府精锐护卫、中间簇拥着一位气质卓绝的红衣女子和几个看起来“奇奇怪怪”随从的队伍,纷纷避让,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哪家贵人。
越是靠近皇城,气氛越发肃穆。高耸的宫墙,林立的禁军,无不彰显着皇权的威严。在宫门外,赵破军停下脚步,恭敬地对沈惊鸿道:“沈姑娘,末将职责已尽,只能送您到此。宫禁重地,非诏不得入,长公主殿下已在宫内安排妥当。”
沈惊鸿微微颔首:“有劳赵都尉。”
赵破军抱拳一礼,带着部下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宫门前,早有数名身着宫中服饰、气息内敛的女官和太监垂手等候。为首一位年纪稍长、面容端庄的女官上前一步,对着沈惊鸿恭敬行礼,声音平和却不失威仪:“奴婢含章,奉长公主殿下之命,特来迎候沈姑娘。殿下已在凤仪宫等候,请姑娘随奴婢入宫。”
她的目光扫过沈惊鸿身后的王魁三人,顿了顿,继续道:“这几位壮士,殿下也已安排好了歇息之处,就在宫外不远处的驿馆,一应所需,皆有人打理。”
王魁一听不能进宫,顿时有些失望,眼巴巴地看着沈惊鸿,又看了看那森严的宫门,小声嘟囔:“啊?不能进去啊?听说御膳房…”
徐三味赶紧捂住他的嘴,对着含章赔笑道:“有劳姑姑安排,有劳安排!”他生怕这口无遮拦的胖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沈惊鸿对王魁三人点了点头:“你们先去安顿,一切小心。”
巴图重重点头。徐三味拉着还在挣扎的王魁,跟着另外两名小太监离开了。
沈惊鸿则随着含章,踏入了那扇象征着大周权力核心的朱红宫门。
宫内与外界,又是另一番天地。白玉铺就的御道,汉白玉雕琢的栏杆,琉璃瓦在阳光下流淌着金光,飞檐斗拱,气势恢宏。行走其间,能感受到一种沉淀了数百年、厚重无比的皇家气韵,以及无处不在的、严谨到刻板的规矩和无数道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
含章在前引路,步履从容,对沿途遇见的宫女太监微微颔首,那些人无不恭敬避让,显示出她在宫中的地位不凡。她并不多言,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尊重,又不失体统。
沈惊鸿默默跟随,心中却并不平静。这深宫,她前世也曾生活其中,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如今重临旧地,物是人非,心中仇恨与冰冷交织,更有一股一定要改变命运的决绝。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玄冰魄的寒意,似乎与这皇宫地底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庞大的力量,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而契约另一端,苏瑶光的精神波动也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穿过数道宫门,绕过几处宫殿,一座更为精致、环境也更为清幽的宫殿出现在眼前。殿门上方悬挂着匾额,上书“凤仪宫”三个鎏金大字,笔力虬劲,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雍容与威仪。
这里,是当朝长公主,苏瑶光的居所。
含章在宫门前停下脚步,侧身让开,躬身道:“沈姑娘,殿下就在宫内,奴婢就不进去了。”
沈惊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迈步踏入了凤仪宫。
宫内布置典雅,不尚奢华,却处处透着匠心。熏香袅袅,是苏瑶光惯用的、带着一丝冷冽梅香的清雅气息。
绕过一道屏风,内殿的景象映入眼帘。
窗边,一个身着月白色宫装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梅。身姿窈窕,气质清冷,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凝聚了这殿内所有的光华。
仿佛感应到她的到来,那女子缓缓转过身。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容颜绝美,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威仪。正是苏瑶光!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相拥,没有痛哭流涕。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穿越了前世今生的所有苦难与离别,穿透了北地风雪与京城暗涌的千山万水。
沈惊鸿看着苏瑶光,她清瘦了些,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比记忆中更加深邃,更加坚定,隐隐有光华流转,那是权力与智慧淬炼出的光芒。
苏瑶光看着沈惊鸿,红衣虽旧,风尘仆仆,甚至带着未散的血腥气,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芒,以及眼底那沉淀下来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静与力量,让她明白,眼前的惊鸿,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暗中回护的孤女。北地的风雪,已将她淬炼成了真正的强者。
良久。
苏瑶光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却真实无比的笑意,如同冰河解冻,春回大地。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回来了。”
沈惊鸿也微微扬起了唇角,那常年冰封的眼底,仿佛有暖流划过。她点了点头,声音清越而平稳:
“嗯,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所有的担忧、牵挂、等待、挣扎,尽在其中。
苏瑶光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惊鸿的手。她的手微凉,而沈惊鸿的手则带着北地风雪的寒意。
两手相握的瞬间,那沉寂已久的凤凰契约,仿佛被彻底激活!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都要契合的灵力与精神洪流,在两人之间毫无阻碍地奔流循环!冰与火,权谋与武力,深宫的智慧与沙场的决绝,在这一刻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沈惊鸿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因玄冰魄而带来的那丝难以掌控的极致寒意,在苏瑶光那温和而浩大的精神力引导下,变得温顺而驯服。而苏瑶光也感到,那因长期殚精竭虑、勾心斗角而带来的精神疲惫,在沈惊鸿那充满生机与力量的灵力滋养下,迅速消散。
她们本就是一体双生,命运与共。
“辛苦你了。”苏瑶光看着沈惊鸿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倦意和身上隐约可见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彼此彼此。”沈惊鸿回望她,看到了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重。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瑶光拉着沈惊鸿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热茶:“京城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沈墨砚狗急跳墙,‘暗刃’背后的主人也浮出水面,还有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
“无妨。”沈惊鸿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暖意一直蔓延到心底,“既然回来了,这些账,总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窗外,白梅傲雪,暗香浮动。
窗内,双姝并肩,凤唳重霄。
这盘横跨朝堂与江湖、纠缠着前世今生恩怨的棋局,随着沈惊鸿的归来,终于进入了最后的搏杀阶段。
而此刻,宫外驿馆中,王魁正对着一桌远不如想象中丰盛、甚至有些清淡的饭菜唉声叹气:“这就是宫外驿馆的待遇?连个酱肘子都没有…胖爷我还指望跟着姑奶奶能鸡犬升天呢…”
徐三味没好气地塞给他一个馒头:“有的吃就不错了!赶紧吃完,老夫还得去采购些药材,京城这潭水,深着呢,不多备点家伙事儿,心里不踏实!”
巴图则默默地擦拭着他的弯刀,目光偶尔扫向皇宫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忠诚。
风暴,即将以这座古老的皇城为中心,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