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卫在皇城深处的隐秘据点,此刻却弥漫着比护国寺地窟更令人窒息的沉重。烛火不安地跳动,将几张疲惫而凝重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尘土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黑陶罐封印的圣洁与毁灭交织的气息。
沈惊鸿将那段沉重如山的暗金脊椎骨(带有剑鞘孔的核心部分)小心翼翼放在铺着厚绒布的桌案上。龙骨一离手,她立刻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踉跄一步,靠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虎口的伤口在亡命奔逃中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大口喘息着,目光死死锁在龙骨之上,赤红的眼眸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重燃的火焰。
“龙渊…沈家的龙渊…”她喃喃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龙骨表面那玄奥的天然纹路,感受着血脉深处传来的微弱悸动。神器崩碎,剑鞘蒙尘,被仇敌践踏于污秽祭坛之下!这份屈辱与血仇,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另一边,苏瑶光将怀中熟睡的婴儿轻轻放在铺着软垫的摇篮里。小家伙眉心红芒黯淡,小脸苍白,显然之前数次动用净化神力消耗巨大。苏瑶光指尖凝聚一丝极其温和的冰蓝灵力,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婴儿的额头,为她梳理着紊乱的气息。看着小家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咂嘴,苏瑶光冰冷的眼底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深沉的忧虑。这小东西的力量,是福是祸?
安置好婴儿,她转身,目光落在桌案另一角——那卷染着大片污血的明黄丝帛。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沉重,指尖微微颤抖。她缓缓展开丝帛,烛光下,先帝仓促而悲怆的字迹,如同泣血的控诉,一字一句地刺入她的眼帘。
“玄寂妖僧,勾结前朝余孽‘巫神教’…窃取龙脉之力,孕养邪神胚胎…更以邪阵侵蚀皇嗣心神…朕遣影卫探查…龙渊剑崩…憾未能除之!见此谕者,速携此证,交予…”
最后那个被污血覆盖的名字,如同一个巨大的、滴血的问号,悬在苏瑶光心头。父皇…他并非沉溺酒色、放任权臣的昏君!他一直都知道护国寺这毒瘤的存在!他甚至派出了最精锐的影卫!但最终…影卫喋血,龙渊崩碎,父皇含恨而终!这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是影卫的?还是…父皇在得知噩耗后,悲愤呕出的心头血?!
无边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瑶光!她仿佛看到父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强撑着病体写下这封血诏,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愤怒,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理解,让她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却被她死死忍住,在烛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寒芒。她紧紧攥着那染血的丝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瑶光…”沈惊鸿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不知何时已走到苏瑶光身边,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伸出那只染血却依旧有力的手,轻轻覆在苏瑶光冰冷颤抖的手背上。温暖的力量和无声的支撑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前世并肩赴死,今生共历劫波,她们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言语。
苏瑶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将泪意逼回。她反手紧紧握住沈惊鸿的手,如同抓住黑暗中的浮木,汲取着力量。再抬眼时,眸中只剩下淬火般的冰冷与决绝!悲伤无用!唯有揪出幕后黑手,将其碎尸万段,方能告慰父皇和枉死的影卫在天之灵!
“巫神教…”苏瑶光的声音如同冰凌相击,带着彻骨的寒意,“前朝余孽…原来他们一直潜伏在暗处,借佛门外衣,行此魑魅魍魉之事!窃取龙脉,诅咒皇嗣,孕养邪神…好大的手笔!”她目光扫过被沈惊鸿外袍包裹、依旧被白金光印牢牢封印的黑陶罐,“这罐子里的‘邪神胚胎’,恐怕就是他们图谋的核心!”
“还有龙渊!”沈惊鸿接口,眼神锐利如刀,“老秃驴用龙骨垫祭坛,绝不只是为了稳固!他在利用龙脉残余之力,喂养这邪罐!或者…两者之间本就存在某种联系!龙脉断,周室倾…那诅咒锦缎上的话,恐怕不只是诅咒,更是他们的目标!”她指向那段暗金龙骨,“剑鞘在此,剑身崩碎…碎片散落何方?必须找到!”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父皇最后想把这血诏交给谁!”苏瑶光将丝帛小心摊平,指向那片被污血覆盖的区域。污血早已干涸板结,与丝帛纤维融为一体,完全遮蔽了字迹。“影卫拼死带回此物,那人定是父皇最信任、且有能力对抗巫神教之人!”
“让我试试!”一直缩在角落,抱着光秃秃旗杆瑟瑟发抖的王魁,此刻像是突然抓住了将功赎罪的机会,连滚爬地凑了过来。他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污血,绿豆眼里闪过一丝肉痛,随即又化为一种“酸圣信徒”的狂热笃定,“小的…小的祖传有秘法!专治各种陈年老血渍!尤其是这种带着怨气儿的…用百年老陈醋配上童子…呃,圣童的…嗯…”他目光瞟向摇篮里熟睡的婴儿,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觉得这“秘方”有点离谱。
“滚蛋!”沈惊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死胖子关键时刻总是不着调。
苏瑶光却心中一动。她想起了护国寺地窟中,婴儿的口水配合破陶片逆转乾坤的一幕。那破陶片…她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王魁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圣骸”残骸——那半片沾着婴儿口水的灰扑扑陶片。
“王魁,”苏瑶光声音平静无波,“把你的‘圣骸’拿来。”
王魁一愣,随即狂喜,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将那块还带着点湿漉漉口水印的破陶片小心翼翼递了过去:“殿下圣明!酸圣老爷显灵,定能驱散这污血邪气!”
苏瑶光接过陶片,入手冰凉粗粝。她没有犹豫,指尖凝聚一丝极其微弱的冰蓝灵力包裹住陶片,小心翼翼地、如同擦拭最珍贵的古玩,用陶片边缘沾染口水的那一面,轻轻去触碰丝帛上那片干涸的污血。
就在陶片接触污血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灰扑扑的陶片边缘,竟然毫无征兆地再次泛起一丝极其黯淡、近乎于无的幽绿色微光!这光芒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万古的酸腐衰败气息!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陶片上残留的婴儿口水印迹,仿佛被这幽绿微光激活!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纯净到极点的气息,混合着陶片的酸腐衰败之力,顺着接触点,悄然渗入了污血覆盖的丝帛纤维!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细响。
在苏瑶光、沈惊鸿和王魁三人六只眼睛的死死注视下,那板结如铁、漆黑如墨的污血覆盖区域,竟如同被投入了强效漂白剂,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不是被擦掉,而是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净化”、“分解”!
干涸的污血如同风化的岩石般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颜色从深黑迅速褪为暗红,再到深褐…几个呼吸之间,那大片令人绝望的污血覆盖层,竟然变得如同干涸的、失去活性的泥壳!而泥壳之下,被遮盖了不知多少年的字迹,终于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虽然依旧模糊不清,被血迹渗透晕染,但已经勉强可以辨认!
那是一个字迹略显娟秀、与先帝雄浑笔锋截然不同的落款:
“璇”
只有一个字!一个被污血浸染了大半、残缺不全的“璇”字!
璇?!
苏瑶光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识海瞬间空白!
璇!
是她生母——元后周明璇的闺名!父皇最后时刻,拼死留下血诏,竟是要交给早已“病故”多年的母后?!
这怎么可能?!母后明明在承瑞出生后不久就…难道…难道母后的“病故”也另有隐情?!难道母后她…还活着?!被巫神教囚禁?还是…父皇在绝望中,只能寄希望于已故之人?
巨大的震惊、荒谬、狂喜与更深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苏瑶光的心脏!她握着丝帛和陶片的手剧烈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
“瑶光!”沈惊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苏瑶光,同样被那一个“璇”字震得心神摇曳。她瞬间明白了苏瑶光为何如此失态!
“母…母后…”苏瑶光嘴唇翕动,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滴在丝帛那残缺的“璇”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这迟来的、充满绝望与渺茫希望的信息,击碎了她最后的心防。
“殿下…这…这…”王魁也傻眼了,看着苏瑶光悲痛欲绝的样子,手足无措。
就在这巨大的情感冲击让据点内一片死寂、人人悲恸茫然之际!
“呜…哇!!!”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婴儿啼哭,如同利刃般刺破了沉重的气氛!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角落里,一直抱着那个大肚酸菜坛子、缩在阴影里发呆的王魁(另一个王魁?),此刻如同换了个人!他双眼圆睁,眼球却是一片诡异的、毫无生气的浑浊灰白!脸上青筋如同黑色的蚯蚓般根根暴凸、疯狂蠕动!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而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粗陶酸菜坛子,此刻正透过厚重的陶壁,散发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幽暗粘稠的——深绿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在坛内流转,将坛壁上“王记老陈醋”几个歪歪扭扭的红字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污血!一股混合着浓烈酸腐气息和极度邪恶污秽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毒瘴,瞬间从坛子内弥漫开来!
“胖子!你怎么了?!”沈惊鸿厉声喝道,惊鸿剑瞬间出鞘半寸!她感受到王魁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充满了混乱、狂暴和一种被强行扭曲的邪异感!与护国寺地窟中那些被邪阵侵蚀的气息如出一辙!
“嗬…嗬…”王魁对沈惊鸿的喝问充耳不闻。他猛地低下头,那双灰白的、毫无焦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怀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酸菜坛子!脸上暴凸的黑色血管蠕动得更快了,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非人的弧度,涎水混合着白沫从嘴角淌下。
“坛…坛子…”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贪婪与疯狂,“好香…好饿…吃了它…吃了它就能…成仙…嘿嘿嘿…”
话音未落,他竟猛地张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朝着那坚硬厚实的粗陶坛口,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王魁的牙齿显然无法咬碎厚实的陶坛,反而被崩得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如同疯魔般,更加用力地啃咬着坛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混合着含糊不清的疯狂呓语:“吃…吃了你…我的…都是我的…”
而他怀中那酸菜坛子散发出的幽绿光芒,随着王魁的疯狂啃噬,竟然越来越盛!坛壁上的光芒流转加速,隐隐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如同无数痛苦人脸攒动的邪恶符文!坛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蠕动、膨胀!一股令人作呕的、仿佛亿万尸体发酵的恶臭,伴随着更加强烈的精神污染,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据点!
摇篮里的婴儿被这极致的邪恶气息彻底惊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锐哭嚎!小小的身体在摇篮里剧烈挣扎,眉心红芒疯狂闪烁,却如同风中残烛,被那幽绿邪光死死压制!
“不好!那坛子有问题!他被坛子里的东西控制了!”苏瑶光瞬间从悲恸中惊醒,脸色剧变!她强撑着精神,冰蓝灵力瞬间爆发,试图冻结王魁和那诡异的坛子!
然而,她的灵力刚一靠近,就被那幽绿邪光和坛内散发出的恐怖精神污染强行扭曲、排斥!根本无法近身!
“胖子!醒醒!”沈惊鸿目眦欲裂,惊鸿剑赤芒暴涨,却又投鼠忌器!王魁虽然发狂,但终究是自己人!直接斩杀?她下不去手!
“嗬嗬…成仙…吃…”王魁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啃得满嘴是血,灰白的眼睛只剩下对坛子的疯狂占有欲。坛内的幽绿光芒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他身上的黑色血管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气息正朝着非人的怪物急速蜕变!
据点内烛火疯狂摇曳,在幽绿邪光的映照下,每个人的影子都扭曲拉长,如同群魔乱舞。婴儿的哭嚎,王魁的啃噬呓语,坛内诡异的蠕动声,交织成一曲来自地狱的恐怖乐章!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谁也没想到,一路跟着他们、视酸坛如命的王魁,和他那宝贝疙瘩似的酸菜坛子,竟会在此时此地,成为引爆的恐怖炸弹!这来自“酸圣”的“馈赠”,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沉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