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疯狂地切割着沈惊鸿裸露在外的皮肤。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翻滚的云气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身后,是映红了半边天的熊熊烈焰,那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武林盟主府“惊鸿山庄”正在烈焰中哀嚎、崩塌!夹杂着木材爆裂声的,是刀剑碰撞的刺耳锐响、族人临死前凄厉的惨嚎,还有那个她曾倾心相待的熟悉声音,此刻却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
“一个不留!沈千山的人头值万两黄金!沈惊鸿要抓活的!”
林惊羽!
她的未婚夫!那个昨日还在月下对她信誓旦旦、温柔缱绻的男人!此刻正挥舞着染血的利剑,指挥着他带来的、那些蒙着面的豺狼,疯狂屠戮着她的族人!火光映照着他英俊却扭曲的脸庞,那双曾盛满深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贪婪、残忍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沈惊鸿的心脏,比这呼啸的寒风更刺骨。父亲沈千山浴血奋战的身影被更多的敌人淹没,母亲临死前将她推向山庄秘道的嘶喊犹在耳边…前路已绝,后有追兵。秘道的尽头,竟是这断魂崖!
“沈惊鸿!乖乖束手就擒!念在往日情分,我林惊羽保你一条贱命!” 林惊羽的声音穿透烈焰和惨叫,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拖地的刮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退?身后是万丈深渊。
降?落入林惊羽之手,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屈辱的折磨。
火光映照着她沾满血污和烟尘的脸颊,那双原本明艳张扬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恨意与决绝。她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柄陪伴她长大的佩剑——“惊鸿”,剑身映出她身后步步紧逼的狰狞人影。
“情分?”沈惊鸿猛地转身,面对着追至崖边、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笑容的林惊羽,以及他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蒙面杀手。她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悲怆,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响彻在烈焰与寒风的背景之上:
“林惊羽!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沈惊鸿今日立誓,化作厉鬼,也必啖你血肉,灭你满门!”
话音未落,她不再看林惊羽骤然变色的脸,更不给那些杀手任何反应的机会!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猛地向后一倒,纤瘦的身影如同折翼的孤鸿,决绝地坠向那翻滚着死亡气息的万丈深渊!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包裹了她,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冰冷的空气疯狂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汹涌而来。眼前闪过父亲浴血的背影,母亲最后的泪眼,山庄在烈焰中崩塌的惨象,还有林惊羽那张写满背叛与贪婪的脸……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濒死的躯壳里奔涌咆哮!
‘不!我不甘心!贼老天!若有来世!我沈惊鸿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这无声的诅咒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破碎的灵魂深处。
“呃——!”
刺骨的冰冷和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将沈惊鸿从无边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不是黄泉的阴冷,而是山涧深潭那能冻僵骨髓的寒水!她正躺在齐腰深的冰冷潭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激醒了她所有的感官。浑身骨头像是被巨石碾过,散架般的剧痛无处不在,尤其是左肩和右腿,传来一阵阵锥心刺骨的锐痛。
她猛地睁开眼。
没有燃烧的庄园,没有狰狞的追兵,没有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头顶是狭窄的一线灰白天光,两侧是湿滑陡峭、长满苔藓的嶙峋山壁。自己身处的,似乎是一个被山洪冲刷出的幽深石涧,乱石堆积,水流冰冷湍急。
这是…哪里?
坠崖…没死?
她挣扎着想动,左肩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她低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一截尖锐的、被水流冲刷得发白的断木,如同恶毒的獠牙,深深刺穿了她左肩的皮肉!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染红了周围的潭水。右腿也传来阵阵钝痛,显然是坠落时撞在了暗石上。
但身体的剧痛,远不及脑海中翻腾的记忆带来的冲击猛烈!
坠崖…灭门…林惊羽的背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她沈惊鸿,武林盟主沈千山的独女,在十七岁生辰的前夜,被未婚夫林惊羽勾结外敌,屠尽满门,逼落悬崖!
可是…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身体的感觉…如此不同?
她下意识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虽然沾满污泥、却明显更显纤细、骨节尚未完全长开的手。这不是她常年练剑、指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这更像是…几年前的自己?
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难道…她回到了过去?!
“嘶——!”
左肩的剧痛再次袭来,将她的思绪猛地拉回现实。冰冷的潭水浸泡着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暂时减缓了血流的速度。不行!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否则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溃烂,她这刚刚捡回来的命,就得交代在这荒山野涧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重生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滔天恨意。沈惊鸿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伸出颤抖的右手,摸索到那根深深嵌入皮肉的尖锐断木。木头的一端参差不齐,如同野兽的獠牙,牢牢地钉在她的血肉里。
没有火,没有药,甚至连一块干净的布都没有。只有冰冷刺骨的潭水和无处不在的疼痛。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如同淬火的寒冰。前世坠崖前的绝望与不甘,此刻尽数化作了支撑她活下去的钢铁意志!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她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右手猛地发力,五指死死扣住那截湿滑的断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外一拔!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沉闷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一股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更大一片水面,浓重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让她再次晕厥过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惨叫咽了回去,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混入冰冷的潭水中。
她迅速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一截里衣下摆,用牙齿配合右手,将那粗糙的布条死死勒在左肩狰狞的伤口上,试图压迫止血。布条很快被温热的鲜血浸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锐痛。
处理完最致命的肩伤,她才开始检查右腿。还好,骨头似乎没断,只是肌肉严重挫伤,肿得老高,稍稍用力就疼得她倒抽冷气。她挣扎着,用那柄一直紧握在手的“惊鸿”剑支撑着身体,如同受伤的孤狼,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一步一挪地爬上了潭边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
冰冷的石头硌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寒风毫无遮挡地吹拂着她湿透的单薄衣衫,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失血、寒冷、剧痛…种种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
就在意识又开始有些模糊之际,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如同毒蛇游过枯叶,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
不是风声!
沈惊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原本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神,在刹那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被至亲背叛后淬炼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
她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惊鸿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瞬间沉淀下来。她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将自己尽可能地融入阴影之中,受伤的左肩因为用力而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灌木丛的枝叶一阵晃动。
一个穿着灰褐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他身形瘦小,动作却异常灵活,一双三角眼如同毒蛇般锐利地扫视着幽涧,手中提着一把淬着幽蓝暗光的短匕,显然是喂了剧毒!
“妈的,这么高摔下来,骨头渣子都该碎成粉了吧?老大非要让老子下来确认…真晦气!” 蒙面人低声咒骂着,声音嘶哑难听。他目光扫过湍急的潭水和嶙峋的乱石,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敷衍。
沈惊鸿的心沉了下去。
林惊羽的人!他竟然谨慎到派人下崖底来确认她的死亡!这个畜生!这个心思缜密、赶尽杀绝的畜生!
蒙面人踢开几块碎石,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沈惊鸿藏身的大石方向。他显然没有发现紧贴在阴影里的沈惊鸿,注意力被潭水边那滩尚未完全被水流冲淡的、刺目的血迹吸引了。
“哟?还真有血?” 蒙面人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朝着血迹的方向走了过来,嘴里还在嘟囔,“看来就算没摔死透,流这么多血也活不成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离沈惊鸿藏身的大石不过十步之遥!他甚至已经微微弯腰,似乎想凑近看看那滩血迹的细节。
沈惊鸿的呼吸几乎停滞。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臭和血腥的难闻气味。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紧张下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不能被发现!以她现在重伤的状态,对上这个手持毒匕、明显身手不弱的杀手,几乎必死无疑!必须在他发现自己之前,先发制人!而且要一击必杀!
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那蒙面人距离大石只剩下五步,注意力完全被那滩血迹吸引,身体微微前倾、重心稍有不稳的瞬间!
“呼——!”
一道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大石后的阴影里猛地暴起!速度之快,带起了一阵微弱的风声!
沈惊鸿!她完全无视了左肩和右腿传来的、足以让常人晕厥的剧痛!所有的力量,所有被压抑的愤怒、仇恨和不甘,都在这一刻化作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合身扑向那蒙面杀手!
手中紧握的惊鸿剑,不再是少女练武时的花俏招式,而是凝聚了前世血泪与今生刻骨恨意、纯粹为杀戮而生的——绝命突刺!
剑光如电!直取咽喉!
“谁?!” 蒙面人反应极快,在风声乍起的刹那已经惊觉!他毕竟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生死关头,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他猛地一个狼狈的侧身翻滚,试图避开这致命的一剑!
“嗤啦——!”
剑锋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汗毛倒竖!虽然避开了咽喉要害,但锋利的剑刃依旧在他左侧锁骨下方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啊!” 蒙面人发出一声痛呼,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他万万没想到,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来的人,不仅没死,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他捂着喷血的伤口,另一只手中的淬毒短匕凶狠地反手撩向沈惊鸿的腰腹!
沈惊鸿一剑落空,身体因巨大的惯性前冲,加上右腿的剧痛,落地时一个趔趄。眼看毒匕闪着幽蓝的寒光直刺而来,她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拧腰,以几乎折断腰椎的姿势强行侧身!
“噗!”
毒匕擦着她的腰侧掠过,锋利的刃口瞬间划破了单薄的衣衫,在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灼痛!虽然没有被刺实,但沈惊鸿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被割破的细微刺痛,以及一股诡异的麻痹感顺着伤口迅速蔓延!
糟了!毒!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但此刻,愤怒早已压倒了恐惧!对方狠毒的手段彻底点燃了她心中暴戾的杀意!
“死!” 沈惊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趁着蒙面人因锁骨剧痛动作稍滞的瞬间,她强忍着右腿的剧痛和腰侧蔓延的麻痹感,左脚猛地踏地,身体如同旋风般回旋!惊鸿剑借着回旋之力,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
这一次,不再是精准的突刺,而是大开大阖、凝聚了所有残存力量的——横扫千军!
“噗——!”
剑锋毫无阻碍地切开了皮肉,斩断了骨头!
一颗戴着黑色面巾的头颅,在蒙面杀手惊骇欲绝、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眼神中,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从无头的脖颈断口处狂喷而出,溅了沈惊鸿满头满脸!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手中的毒匕“当啷”一声掉落在石头上,随后才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山涧湍急的水流声,以及沈惊鸿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血液顺着她的额头、脸颊滑落,流进她的嘴角,那铁锈般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搏杀后彻底崩裂,鲜血迅速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腰侧被毒匕划破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和越来越明显的麻痹感。
身体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
她拄着惊鸿剑,剑尖深深插入身下的岩石缝隙,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无头的尸体,以及那颗滚落在潭边、沾满污泥和血污、兀自瞪大着眼睛的头颅。
没有恐惧,没有呕吐的**。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用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手指,狠狠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污。动作粗粝而决绝。
“林惊羽…” 嘶哑的声音从她染血的唇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子里淬炼出来,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杀意,“这只是第一个…第一个利息!”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幽涧上方狭窄的一线天光,投向那未知的、被血色浸染的未来。冰冷潭水倒映着她染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复仇修罗。
“爹,娘…等着女儿…”
“所有参与灭我沈家满门的人…我沈惊鸿回来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寒风卷过幽涧,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在回应着这血淋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