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卫子期沙哑干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茫然和空洞,在死寂的石室内回荡。他背靠冰冷的石壁,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边俊脸,狼狈不堪。他手中紧握着那块光芒黯淡的金鳞令,目光如同迷途的羔羊,在杀气腾腾的重甲头领、满眼恨意的沈惊鸿、面如寒霜的苏瑶光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石床上沈千山那冰冷的遗体上。
“玄蛇之毒……金鳞公子……”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在咀嚼着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世伯……您……您到底知道了什么?我……又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哲学终极意味的发问,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冰水,让石室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杀意都凝滞了一瞬。
“装疯卖傻!”那重甲头领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暴戾,手中巨大的乌金战锤猛地一顿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碎石飞溅!“交出金鳞令!否则,此地就是尔等的埋骨之所!”他身后的几名重甲悍卒也齐齐踏前一步,刀锋寒光闪烁,杀机凛然!
沈惊鸿的惊鸿剑依旧赤芒吞吐,指向卫子期,眼中的恨意丝毫未减。父亲临终前的指认如同淬毒的烙印,深深烙在她的灵魂深处!无论卫子期此刻表现得多么茫然痛苦,都洗不脱他身上“金鳞公子”和“玄蛇之毒”的嫌疑!她只想用手中的剑,将这毒蛇彻底斩杀,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然而,苏瑶光冰冷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卫子期那张布满血污和茫然的脸上反复扫过。他此刻的状态……不似作伪。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困惑和崩塌。如果他是伪装,那这演技未免太过登峰造极。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契约苏瑶光 --> 沈惊鸿)
‘记忆混乱。或遭封禁。令牌是关键。雕像金珠或能激发。’
苏瑶光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斩断了沈惊鸿被仇恨驱使的冲动。记忆混乱?封禁?沈惊鸿心中剧震!她猛地想起父亲最后指向金珠的动作,以及那未尽的言语!难道……父亲拼死指认卫子期是金鳞公子,并非仅仅为了揭露,更是为了……触发某种机关?解开某种封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心念交流间——
“跟他废什么话!拿下令牌!杀了这毒蛇!”一名重甲悍卒显然失去了耐心,怒吼一声,手中长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率先扑向角落里的卫子期!刀光如匹练,直取其握着令牌的手臂!
“酸圣在上!护我信徒!”王魁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者是对酸圣的盲目信仰给了他力量),怪叫一声,抓起身边一个装药材的空玉匣(他似乎对这种远程武器情有独钟),再次狠狠砸向那名悍卒!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请酸圣显圣!点化迷途羔羊!降下圣光!劈死那穿铁壳子的王八蛋!”
说来也怪,或许是王魁那近乎癫狂的虔诚真的引动了冥冥中的力量,又或许是巧合到了极点——
就在那悍卒的长刀即将砍中卫子期手臂、王魁的玉匣也即将砸中悍卒后背的瞬间——
“嗡——!”
那尊托举着粗陶酸菜坛子的老者雕像,腰间药锄柄尾那颗原本黯淡下去的金珠,竟再次爆发出微弱的、却异常柔和纯净的金光!金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扫过整个石室!
被金光扫过的卫子期,身体猛地一震!
他手中的金鳞令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共鸣,瞬间变得滚烫!暗金色的光芒再次亮起,令牌上那条浮雕的金色鲤鱼剧烈挣扎,仿佛要彻底活过来!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混乱、如同潮水般的记忆碎片,猛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狠狠灌入了卫子期的脑海!
“呃啊——!!!”
卫子期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他猛地抱住头颅,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遭受了最残酷的酷刑!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在他脑中疯狂闪现、碰撞!
——奢华糜烂的赌坊,金碧辉煌的“金鳞阁”匾额,觥筹交错的喧嚣,骰子撞击骨盅的脆响……赢钱的狂喜,输钱的懊恼,还有……还有一张张隐藏在阴影里、带着谄媚与算计的模糊面孔……
——冰冷幽暗的地宫深处,布满青苔的石壁,潮湿腥臭的空气……巨大的、覆盖着暗沉鳞片的恐怖阴影在甬道深处蠕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住心脏……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身影,声音嘶哑如同毒蛇吐信:“……玄蛇之毒……离魂散……沈千山……必须死……令牌……信物……百草苑……钥匙……”
——还有……还有一张熟悉而威严的脸!是他的父亲,镇国公卫峥!父亲的眼神充满了疲惫、失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决绝?“……子期……忘了……都忘了吧……活下去……别回来……”
——最后……是沈千山!沈世伯!在枯井地宫那幽暗的角落,他浑身浴血,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抓住自己(卫子期)的衣襟,用尽最后力气嘶吼:“……令牌……陷阱……玄蛇……金鳞……公子……是你……跑……快跑……!!”
“不——!!!不是我!!”卫子期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混乱而痛苦,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冤屈和被背叛的愤怒!他死死攥着那块滚烫的金鳞令,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是我下的毒!是有人……有人控制了我!是那个穿黑斗篷的!他……他给我吃了东西……让我忘了……让我去偷布防图……让我……让我……”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如同疯魔,但那份痛苦和混乱,却真实得令人心悸!尤其是提到“被控制”、“被喂药”、“被遗忘”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绝非伪装!
石室内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卫子期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和混乱的自白惊呆了!
王魁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玉匣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二狗和三驴更是如同石化。
沈惊鸿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的恨意被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动摇取代。被控制?被喂药?难道……父亲指认的“金鳞公子”,并非卫子期本意?他也是受害者?
苏瑶光冰封般的眸子剧烈波动!她的精神力捕捉到了卫子期精神世界中那山呼海啸般的混乱风暴和……一丝被强行植入、又被强行剥离的阴冷印记!那印记的气息……与枯井地宫里的鳞片怪物同源!更与……那所谓的“玄蛇之毒”隐隐呼应!
“夺魂傀儡术……”苏瑶光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带着刺骨的寒意,“好狠毒的手段!”她瞬间明白了!卫子期是被一种极其阴损的邪术控制!如同提线木偶!他记忆中的“金鳞公子”身份和所作所为,很可能是被强行植入的指令!而沈千山在地宫角落遇到他时,恐怕是卫子期短暂挣脱了控制,或者控制出现了缝隙,才拼死向他发出了警告!这也是为什么沈千山在垂死之际,拼尽最后力气,不仅要指认“金鳞公子”,更要指向那能激发记忆、破除迷障的金珠!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那重甲头领显然也被卫子期突如其来的崩溃和自白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猩红的眼眸中杀机更盛!他绝不允许目标出现任何意外!“杀了他!夺取令牌!”他不再犹豫,巨大的乌金战锤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亲自朝着蜷缩在地、痛苦嘶吼的卫子期猛冲过去!他要将这变数彻底扼杀!
“保护酸圣点化的迷途羔羊!”王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虽不懂什么夺魂傀儡术,但他认定了刚才那金光是酸圣显圣点化卫子期!此刻见重甲头领要杀被点化之人,那还得了?!他怪叫一声,竟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重甲头领扑了过去!试图抱住那粗壮如柱的金属大腿!“酸圣在上!信徒王魁跟你们拼了!”
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重甲头领甚至没低头看一眼,巨大的战锤顺势横扫!光是带起的劲风就将王魁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扫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口喷鲜血,软软滑落!
“魁哥!”二狗和三驴目眦欲裂,悲吼着冲过去。
“找死!”沈惊鸿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无论卫子期是否无辜,王魁的舍身相护让她彻底暴怒!惊鸿剑赤芒暴涨,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匹练,带着焚尽一切的恨意,直刺重甲头领的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已是她毕生功力所聚!
重甲头领感受到身后凌厉无匹的剑气,不得不放弃对卫子期的必杀一击,巨大的战锤猛地回旋,如同黑色的山岳,狠狠砸向赤红剑芒!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在石室内轰然炸开!狂暴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将周围倒塌的药柜和碎石掀飞!离得稍近的二狗三驴和几名重甲悍卒直接被震得口鼻溢血,倒飞出去!
沈惊鸿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狂涌而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惊鸿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赤芒瞬间黯淡!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震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而那重甲头领,仅仅是巨大的身躯晃了晃,战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实力差距,判若云泥!
“哼!蝼蚁!”重甲头领猩红的眼眸扫过吐血倒地的沈惊鸿,充满了不屑。他的目光再次锁定蜷缩在地、痛苦抱头的卫子期,以及他手中那块再次亮起暗金光芒的金鳞令!“令牌!拿来!”
他大步上前,巨大的金属手掌如同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卫子期的头颅!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任何机会!
卫子期似乎被那恐怖的杀气刺激,混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他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金鳞令,如同举起一面脆弱的盾牌,挡在身前!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嘶喊:“别过来!别碰我!滚开!”
就在重甲头领那布满金属倒刺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金鳞令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块暗金色的金鳞令,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或者说载体)濒临死亡的恐惧和强烈的抗拒意志,其上那条浮雕的金色鲤鱼,鳞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芒!整个令牌剧烈震颤,发出一阵高亢尖锐、如同龙吟般的嗡鸣!
“嗡——吟——!!!”
嗡鸣声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满了排斥和净化意志的磅礴力量,猛地从令牌中爆发出来!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如同怒海狂涛,狠狠撞在重甲头领抓来的手掌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重甲头领那势在必得的一抓,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他闷哼一声,巨大的身躯被那股沛然巨力震得踉跄后退!覆盖着精钢的手套上,竟然出现了细微的扭曲变形!他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这是什么力量?!”
令牌爆发的金光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有生命般,顺着卫子期的手臂蔓延而上,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之中!卫子期痛苦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混乱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茫然,仿佛被某种力量接管!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被金光包裹的卫子期,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缓慢地抬起了握着令牌的右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口中发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冰冷而威严、如同金铁摩擦的声音,响彻整个石室:
“玄……蛇……逆……鳞……触……之……者……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金鳞令猛地脱手飞出!并非攻击任何人,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精准无比地射向雕像腰间药锄柄尾那颗黯淡的金珠!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般的声响!
金鳞令的末端,与药锄柄尾的金珠,严丝合缝地……对接在了一起!
刹那间!
金珠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璀璨金光!如同地底升起了一轮金色的太阳!整个雕像连同那个粗陶酸菜坛子,瞬间被渲染得如同黄金铸就!一股浩瀚、古老、带着无尽生机与毁灭意志的磅礴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巨神,轰然降临!
金光所及之处,石室地面、四壁、穹顶……无数玄奥复杂、闪烁着金芒的符文脉络瞬间亮起!如同人体的经络被瞬间点亮!整个石室再次剧烈震动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毫无规律的颠簸,而是带着某种……蓄势待发的、毁灭性的力量!
“不好!终极机关被启动了!快撤!”那重甲头领感受到那毁天灭地的气息,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嘶声咆哮,转身就想冲向被轰开的石门!
然而,已经晚了!
只见那尊金光万丈的雕像,托举着酸菜坛子的右手,缓缓地、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沉重威势,朝着闯入石室的重甲头领和他身后的悍卒,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无声的湮灭。
一道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与邪佞的金色光柱,从雕像掌心那粗陶坛子的坛口喷薄而出!瞬间吞没了重甲头领和他身后几名悍卒的身影!
光芒过处,精钢重甲如同冰雪消融!血肉之躯瞬间气化!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原地只留下几道扭曲模糊的、如同被高温瞬间灼烧出的黑色人形印记!以及几滩迅速冷却、冒着青烟的金属溶液!
金光敛去。
石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那尊托举着酸菜坛子的雕像,散发着淡淡的、神圣而威严的金辉。
王魁、二狗、三驴瘫在地上,如同泥塑木雕,嘴巴张得能塞进鹅蛋,眼神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和……狂热到极致的信仰!
石磊和钱伯也目瞪口呆。
沈惊鸿捂着胸口,嘴角溢血,看着那几道黑色的人形印记和金属溶液,又看看金光笼罩中、眼神空洞茫然的卫子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苏瑶光站在角落,脸色苍白,但清冷的眸子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尊雕像和与金珠合二为一的金鳞令,仿佛要看穿其中蕴含的终极秘密!
而被金光笼罩的卫子期,在发出那冰冷的“神谕”后,身体一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手中的金鳞令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光芒彻底敛去,恢复了那暗沉的色泽。
雕像上的金光也随之缓缓消散,药锄柄尾的金珠再次变得黯淡无光。石壁上亮起的玄奥符文脉络也渐渐隐没。
整个石室,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和那几道无声诉说着湮灭恐怖的黑色印记。
“酸……酸圣显圣……诛杀邪魔……”王魁第一个从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着雕像咚咚咚磕起头来,涕泪横流,“信徒王魁……叩……叩谢酸圣救命之恩!酸圣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信徒……信徒回去就给您立庙!不!盖神殿!用金子铸像!用翡翠雕酸菜坛子!天天上供三牲……不!上供十缸最顶级的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