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百草苑。
名字尚存几分前朝御苑的雅致,眼前却只剩断壁残垣诉说荒凉。坍塌的宫墙爬满枯藤,如同巨兽的骸骨。破碎的琉璃瓦半埋于疯长的蒿草,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凄冷的微光。昔日精心规划的苗圃药畦,早已被野蛮滋生的荆棘和不知名的毒草侵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药香与泥土腥气的怪味,闻之令人头昏脑涨。
“这……这就是百草苑?”王魁看着眼前鬼蜮般的景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又想去摸他那不存在的“圣火引”,“酸圣他老人家……不会住这儿吧?这地儿看着比乱葬岗还邪乎……”
“少废话。”沈惊鸿打断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父亲沈千山在石磊背上依旧昏迷,但气息尚算平稳。她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父亲的指引指向这里,那块烫手的金鳞令也指向这里,此地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苏瑶光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疑似当年主殿基座的断石上,清冷的眸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这片巨大的废墟。她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水,细致地探查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堵残墙,每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片刻后,她的目光锁定在废墟深处,一片被巨大藤蔓和茂密毒草完全覆盖的区域。那里的能量波动……异常微弱,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工雕琢的秩序感。
“那边。”她抬手指向那片藤蔓毒障,“有微弱灵力屏障。入口应在其后。”
众人精神一振。钱伯立刻辨认方向:“是药王殿旧址!当年存放珍稀药材和典籍的核心之地!”
在钱伯的带领下,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齐腰深的荒草和散发着怪味的毒草丛,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颜色妖异、一看就不好惹的植物。终于抵达那片被巨大藤蔓织成“绿墙”的区域。藤蔓粗如儿臂,纠结缠绕,其上还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散发着潮湿的腥气。
“令牌。”苏瑶光看向卫子期,言简意赅。
卫子期握着那块冰凉沉重的金鳞令,手心全是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在苏瑶光精神力指引的方位,摸索着将令牌按向藤蔓深处一块看似普通的、布满青苔的巨石。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那块巨石连同覆盖其上的藤蔓,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却带着奇异清冽药香的气息,混合着陈年尘埃的味道,猛地从洞内涌出!
“开了!真开了!”王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酸圣保佑!沈老庄主金口玉言!这令牌果真是开过光的圣钥!”
众人鱼贯而入。洞口在最后一人进入后,无声地合拢,将外界荒凉破败的景象彻底隔绝。
洞内并非想象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条狭窄的、向下倾斜的石阶通道,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夜明珠!光芒虽不强烈,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空气虽然陈旧,却异常干燥,那股奇异的清冽药香也更加清晰可辨,吸入肺腑,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乖乖……大手笔啊!”王魁看着壁上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百草苑地下……藏着金山?”
没人理会他的惊叹。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通道尽头那扇厚重的石门吸引。石门紧闭,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暗青色,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把手,光滑如镜。
“令牌。”苏瑶光再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通道内回荡。
卫子期定了定神,走到石门前,摸索着。在石门右侧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他试探着将手中的金鳞令按了进去。
“嗡……”
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暗青色的石门表面瞬间流淌过一层水波般的流光!紧接着,厚重的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圆形石室。穹顶高阔,镶嵌着更多、更大的夜明珠,将室内照耀得如同白昼。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尊高约丈许的雕像!
雕像并非想象中的药王菩萨,更非山神土地。那是一位身姿挺拔、面容模糊的老者。他身着极其朴素的粗布麻衣,挽着裤脚,赤着双足,仿佛刚从田间劳作归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高高托举着一个……粗陶烧制的、口沿缺了一小块的酸菜坛子!
坛子被雕刻得惟妙惟肖,在夜明珠的光芒下,仿佛还散发着那熟悉的、霸道的酸香!老者左手则虚按在腰间,那里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药锄。
雕像下方,并非香案供桌,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腌菜缸!玉缸温润生光,里面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岁月的酸香底蕴。
雕像四周,环绕着数十个同样由暖玉打造的巨大药柜!药柜分门别类,上面贴着早已褪色、却依旧能辨认字迹的标签:“九死还魂草”、“千年肉灵芝”、“寒潭雪魄莲”、“赤阳地心髓”……一个个名字,光听就足以让任何医者或武者疯狂!然而,大部分药柜的玉格都是空的,显然里面的珍稀药材早已被取走或耗尽。
在靠近雕像右侧的药柜旁,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石床。石床上铺着干草和兽皮,虽然陈旧,却还算干净。
“这……这是……”王魁看着那尊托着酸菜坛子的老者雕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激动得浑身哆嗦,“酸……酸圣!酸圣他老人家的金身法相!我的老天爷!原来酸圣是管种药腌菜的!是药神!是菜神!这腌菜缸……是圣缸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雕像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信徒王魁,拜见酸圣真身!信徒愚钝,有眼不识真神!求酸圣恕罪!信徒回去就给您立大庙!塑金身!不!塑玉身!”
二狗和三驴也连忙跟着跪下,对着雕像和那个巨大的玉腌菜缸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沈惊鸿和苏瑶光也被这匪夷所思的景象所震撼。那雕像,那酸菜坛子……与山神庙中诡异出现的坛子何其相似!难道……王魁那荒诞不经的“酸圣”,竟真有其原型?而且似乎地位极其崇高?
卫子期更是目瞪口呆,看着那尊托着酸菜坛子的老者雕像,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块金鳞令,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诞得超出了他纨绔生涯的所有认知极限。
“钱伯!快!把我爹放到床上!”沈惊鸿最先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急声招呼。此地药香浓郁,环境安稳,正是救治父亲的绝佳之地!
石磊小心地将沈千山放在石床上。钱伯立刻上前,再次仔细诊脉,脸上露出狂喜:“此地药气精纯!对压制离魂散奇效!老庄主体内生机……竟然在自行缓慢复苏!奇迹!真是天大的奇迹!快!把老朽包袱里那几味辅药拿来!再取些清水!”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小安子机灵地找到角落一个由整块青玉雕成的盆状凹槽,里面竟有清澈的泉水汩汩涌出!水质清冽甘甜,带着浓郁灵气!
“灵泉!这是灵泉啊!”钱伯激动得声音发颤。
沈惊鸿守在父亲床边,看着钱伯用灵泉调和药材,小心翼翼地喂父亲服下。沈千山灰败的脸色在浓郁药气和灵泉的滋养下,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丝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微弱的气息却变得更加悠长平稳!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再次涌上沈惊鸿心头。
苏瑶光则没有参与救治。她站在石室中央,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石壁,每一座药柜。她的精神力如同水银泻地,渗透进这间石室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雕像、玉缸、药柜、灵泉……此地绝非仅仅是避难所或藏药之地!那尊雕像托举酸菜坛子的姿态,那玉缸的形制,那药柜的排列……隐隐构成了一种古老而玄奥的阵势!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雕像左手虚按的腰间,那里挂着的药锄上。药锄的造型很奇特,锄刃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温润的青色玉石,锄柄则是黝黑的、带着天然木纹的奇异木材。更关键的是,药锄的锄柄末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圆珠!那金光与金鳞令上的暗金色泽,隐隐呼应!
(契约苏瑶光 --> 沈惊鸿)
‘雕像药锄。柄尾金珠。或为枢纽。令牌引路,此地为源。’
沈惊鸿接收到意念,目光瞬间投向那药锄柄尾的金珠,心中豁然开朗!金鳞令是钥匙,是信物,而这金珠,很可能才是控制此地、或者解开更深层秘密的核心!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呻吟,从石床上传来!
沈千山,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虽然依旧疲惫浑浊,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他缓缓转动眼珠,目光扫过石室,扫过那尊托着酸菜坛子的老者雕像,扫过那个巨大的玉腌菜缸,最后落在了卫子期手中那块暗金色的金鳞令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异常艰难。
“爹!您醒了!”沈惊鸿激动地握住父亲的手,“您感觉怎么样?这里是百草苑地下!我们安全了!”
沈千山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死死盯着卫子期手中的令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世伯!您想说什么?”卫子期连忙上前,将令牌递到沈千山眼前。
沈千山的目光在令牌和雕像之间来回移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挣扎着抬起颤抖的手,没有指向令牌,反而指向了雕像腰间那柄药锄的柄尾金珠!同时,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卫子期,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传达什么!
“金……金……”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金珠?”沈惊鸿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爹,您是说那药锄上的金珠?”
沈千山用力地眨了眨眼,表示肯定。随即,他的目光又转向卫子期,眼神极其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晦的了然?
“他……他……”沈千山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卫子期,喉咙里嗬嗬作响,仿佛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卫子期被沈千山看得浑身发毛,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
沈千山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石室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散落的、布满灰尘的陶器碎片。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上,似乎用焦黑的木炭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里面点了几点,旁边潦草地写着两个模糊的字。
沈千山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猛地看向卫子期,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愤怒和难以置信!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手,指向卫子期,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咆哮:
“玄……玄蛇……之……毒!你……你是……金鳞……公子!!!”
“轰——!!!”
如同惊雷在石室内炸响!
卫子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金鳞令“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千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惶和……被彻底揭穿的恐惧!
沈惊鸿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冰寒刺骨的杀意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她体内喷涌而出!惊鸿剑赤芒暴涨,剑尖瞬间锁定了卫子期的咽喉!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最冰冷的真相!
王魁、二狗、三驴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钱伯手中的药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瑶光冰封般的眸子里,瞬间卷起滔天的寒风暴雪!她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怒海狂涛,瞬间将卫子期彻底淹没、锁死!石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万载玄冰!
“金鳞公子?”苏瑶光的声音,比九幽寒冰更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很好。看来沈庄主身上的离魂散,还有那地宫里的怪物……都找到正主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间充满药香和秘密的地下石室!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撞击声,猛地从众人进来的那道厚重石门处传来!仿佛有巨大的攻城锤在外面疯狂轰击!整个石室都在这狂暴的撞击下微微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个冰冷肃杀、如同金铁交鸣的声音穿透石门,清晰地传入石室内:
“里面的人听着!交出金鳞令和沈千山!否则,破门之时,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