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狭窄、潮湿、曲折,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土腥味和一种陈年朽木的**气息。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紧紧包裹着众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灰尘,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生怕踩空或惊动什么未知的存在。只有钱伯手中那盏微弱如豆的油灯,勉强撕开前方一小片混沌的黑暗,映照出湿滑的土壁和脚下凹凸不平、偶尔还有不知名小虫快速爬过的地面。
“跟紧……脚下小心……左边有块凸石……”钱伯苍老而压抑的声音在前方断断续续地响起,成了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指引。他佝偻着背,提着油灯,步伐却出奇地稳健,显然对这条保命通道无比熟悉。
石磊背着昏迷的沈千山,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谨慎,粗重的喘息在暗道里格外清晰。沈惊鸿紧随其后,一只手始终虚扶着父亲的后背,指尖微不可察地渡入一丝丝温热的契约灵力,维系着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她的神经紧绷如弓弦,惊鸿剑随时准备出鞘,警惕着前后左右任何一丝异动。
王魁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嘴里依旧在无声地翕动,念念有词,双手还不时地合十朝各个方向拜一拜。黑暗放大了他心中的恐惧,对“酸圣”的依赖也达到了顶峰。“酸圣保佑……酸圣保佑……保佑信徒平安出去……信徒出去就给您立庙,塑金身,天天上供酸菜炖肉……”他一边祈祷,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还藏着一小块从“圣火引”上偷偷撕下来的焦黑布条,这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二狗和三驴搀扶着小安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二狗更是把王魁塞给他的那块“圣火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稻草,嘴里也学着王魁的样子无声默念:“酸圣显灵……酸圣显灵……”
苏瑶光走在队伍最后,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黑暗。她的步伐轻灵而稳定,如同暗夜中无声穿行的猫。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的黑暗和身后的来路悄然蔓延开去,谨慎地探查着每一寸空间和空气的流动,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她就像黑暗本身的一部分,冷静地掌控着全局。
暗道蜿蜒向下,又向上,岔路口颇多。钱伯总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最隐蔽、最安全的那一条。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气流变化,带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难以形容的**和尘埃混杂的气息。
“快到了……出口就在前面……”钱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众人精神一振,疲惫的躯体里又涌起一股力量,加快了些许脚步。
终于,油灯的光芒映照出一段向上的、布满湿滑苔藓的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块看起来异常厚重、布满污渍的腐朽木板,边缘甚至能看到粗大的铁钉锈蚀断裂的痕迹。
钱伯停下脚步,侧耳贴在木板上,仔细倾听了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地示意石磊上前。石磊放下沈千山,和王魁合力,用肩膀抵住那沉重的木板,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上一顶!
“嘎吱——哐啷!”
刺耳的摩擦声和木板落地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惊心!一股远比暗道内浓郁十倍、冰冷刺骨、混杂着浓重腐朽、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的阴风,猛地灌了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一片惨淡朦胧的灰白天光。
出口!
众人迫不及待地鱼贯而出。然而,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饶是沈惊鸿这样见惯血腥的江湖儿女,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荒芜的、死寂的乱葬岗边缘。视线所及,尽是东倒西歪、半埋半露的腐朽棺木。断裂的墓碑如同野兽的獠牙,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枯黄的野草长得有半人高,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泥土与死亡混合的冰冷气味。几只漆黑的乌鸦被惊动,“呱呱”怪叫着扑棱棱飞起,落在远处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上,用猩红的小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而在他们钻出的地方,正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乱葬岗边缘、几乎被荒草和藤蔓吞噬的破败义庄!那腐朽的木板,正是义庄后墙一处坍塌的缺口。
义庄本身也是摇摇欲坠。门板早已不知去向,黑洞洞的门户如同巨兽张开的嘴。窗户只剩下空洞的框架,糊窗的纸早已烂光。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柱和黑黢黢的砖石。整座建筑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森与不祥。
“这……这就是您老说的义庄?”王魁看着那黑洞洞的门户,腿肚子有点转筋,下意识地又去摸怀里的“圣物”。
钱伯点点头,脸色也不太好看:“是这里。此地偏僻,又有乱葬岗挡着,平日里连野狗都嫌晦气,官府差役更是不愿靠近,算是个暂时的落脚点。”
“落脚点?”二狗看着那破败的义庄,声音都变了调,“魁……魁哥,这地方看着比咱昨晚那个垃圾堆还邪乎……酸……酸圣他老人家管不管坟圈子啊?”
“管!当然管!”王魁强自镇定,给自己也给手下打气,“酸圣法力无边,普度众生!阳间的庙能立,阴间的庙……呃,也不是不能立!心诚则灵!走走走,先进去避避风!”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踩着咯吱作响、布满厚厚灰尘和不知名污渍的地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义庄。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阴冷。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浮着浓重的尘埃。空旷的大堂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早已腐朽不堪的薄皮棺材,有些盖子破裂,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填充物(通常是稻草或石灰)。几具蒙着破烂白布、早已风干成枯骨模样的尸骸被随意地搁在角落的草席上,散发着陈年的死亡气息。墙壁上挂着一些褪色的招魂幡和破败的纸钱,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无声飘动。
“咳……咳咳……”沈千山在石磊背上又发出一阵虚弱的呛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瘆人。
“快,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把老庄主放下!”沈惊鸿顾不得环境恶劣,急切地说道。
众人连忙在大堂一角清理出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地面,铺上随身带着的简易包袱皮。石磊小心翼翼地将沈千山放下。沈惊鸿立刻跪坐在父亲身边,再次握住他冰冷的手,持续渡入温热的灵力。
钱伯则拿出随身携带的简易针囊,准备再次施针,延缓离魂散的毒性。
王魁、二狗、三驴则紧张地守在义庄那空洞的门口和几个破窗处,警惕地向外张望。石磊活动着还有些麻木的左臂,也站到了门口,充当护卫。小安子则依偎在苏瑶光身边,小脸煞白。
苏瑶光没有理会众人的忙碌。她站在大堂中央,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视着这破败阴森的义庄。她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细致地探查着每一寸空间,每一道阴影,每一丝异常的气息。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过分。乱葬岗有乌鸦不奇怪,但义庄内部……连只老鼠、蜘蛛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大堂正中央。那里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具棺材。与其他散乱的薄皮棺材不同,这具棺材明显要厚重、考究得多!虽然同样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是上好的楠木所制,棺盖紧闭,棺身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繁复的暗色漆绘纹路,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沉重与压抑。
就在苏瑶光目光锁定那具楠木棺材的刹那——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极其轻微的木头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厚重的楠木棺材里响起!
这声音在死寂的义庄里,如同惊雷炸响!
“谁?!”沈惊鸿猛地抬头,惊鸿剑瞬间出鞘半寸,赤红的剑芒映亮了她惊疑不定的脸!
门口的王魁、石磊等人更是瞬间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二狗和三驴吓得“妈呀”一声,差点瘫软在地,手里的破刀都拿不稳了!
“鬼……鬼啊!魁哥!酸圣!酸圣救命!”二狗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掏出怀里那块被他攥得汗津津的“圣火引”黑布条,不管不顾地就往嘴里塞,仿佛那是驱邪的符咒。
王魁也是两股战战,但他“庙祝大老爷”的身份让他强撑着没瘫倒,色厉内荏地朝着棺材方向大吼:“何方妖孽!酸……酸圣座下首席庙祝在此!还不速速退散!”吼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虚,连忙也掏出他那块“圣物”,紧紧攥在手心,对着棺材方向一阵乱晃。
石磊则握紧了半截门栓,全身肌肉绷紧,如临大敌。
苏瑶光眼神冰寒,一步踏前,无形的精神力瞬间如同实质的网,狠狠压向那具楠木棺材!沈惊鸿也一个箭步挡在父亲身前,剑尖直指棺木,赤红剑芒吞吐不定,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凝固到极点的时刻——
“吱呀……嘎……”
那沉重的楠木棺盖,竟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骨节分明、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的手,猛地从缝隙中伸了出来,扒住了棺盖边缘!紧接着,一张同样苍白、布满灰尘、却难掩俊秀轮廓的年轻男子的脸,艰难地从缝隙中探了出来!
他似乎被棺材里的灰尘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憋……憋死小爷了……”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莫名的熟悉?
众人全都愣住了!
不是鬼!是个人!还是个活人!
只见那年轻人挣扎着从棺材里坐起,一边咳嗽,一边用力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狼狈,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和玩世不恭?
当他的目光扫过义庄内如临大敌的众人,尤其是看到手持惊鸿剑、杀气腾腾的沈惊鸿和面如寒霜的苏瑶光时,那双原本带着几分茫然和憋闷的桃花眼,瞬间瞪得溜圆,如同见了鬼……不对,是比见了鬼还震惊!
“卧……卧槽?!”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沈惊鸿和苏瑶光,手指都在哆嗦,“沈……沈惊鸿?!还……还有……苏……苏瑶光?!长公主殿下?!你们……你们怎么也在这儿?还……还组团来刨坟?!”
他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把义庄里本就惊魂未定的众人彻底震懵了!
沈惊鸿手中的剑差点掉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棺材里那个灰头土脸却依旧能看出俊俏模样的家伙,失声叫道:“卫子期?!怎么是你?!”
苏瑶光冰冷的眸子里,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涟漪。棺材里爬出来的,竟然是那个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镇国公府的独苗——卫子期?!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还钻进了棺材里?
王魁更是傻了眼,看看棺材里那个“鬼”,又看看自家殿下和沈大小姐,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块被汗水浸湿的“圣火引”,脑子彻底成了浆糊:“酸……酸圣他老人家……显灵的方式……这么别致的吗?送个大活人从棺材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