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明也是脸皮微抽,这猪八戒分明是趁机敲竹杠。但他今日来,一是奉命带奎木狼回去,二也是存了化解这段因果,免得截教旧人与取经人结下更深仇怨的心思。他沉吟片刻,道:“奎木狼下界为妖,其过在天庭,自有天规处置。他所携之物,除本命内丹关乎性命道基不可予人外,其余身外之物……”
“那不行!” 猪八戒跳脚,“本命丹不给,别的破烂抵什么用?至少……至少得再添点!我看老爷您腰间那根金光闪闪的绳子就挺结实,捆妖肯定好用,拿来抵账吧!” 他竟直接把主意打到了赵公明随身法宝缚龙索上!
“你!” 赵公明涵养再好,也差点被这惫懒货气笑。缚龙索虽非他最强法宝,也是随身利器,岂能轻易予人?
孙悟空在一旁嘿嘿直乐,也不帮腔,就看着猪八戒表演。沙悟净默默收回降妖杖,站到玄奘身边,低声道:“师父,二师兄他……”
玄奘早已从巨岩后走出,看着猪八戒那副市井无赖般讨价还价、唾沫横飞的嘴脸,又看看云头上那位明显地位尊崇、却似乎被猪八戒缠得有些头疼的黑脸神明,只觉一阵眩晕,嘴角抽搐,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那贪吃好睡、看似憨直的二徒弟吗?这简直是……是泼皮破落户!
赵公明看着下方胡搅蛮缠的猪八戒,又瞥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明显站在猪八戒一边、金睛里闪着看好戏光芒的孙悟空,再想到背后可能关注此事的佛门与天庭,心中权衡。罢了,一根缚龙索虽有些可惜,但若能干净利落带走奎木狼,了结此事,避免更大麻烦,也算值得。何况……这取经团队,尤其是这猪八戒和那孙悟空,似乎颇有些意思,结个善缘也未尝不可。
他黑着脸,冷哼一声,解下腰间缚龙索,化作一道金光抛下:“拿去!奎木狼,随我回天!” 说罢,不等猪八戒再啰嗦,大袖一卷,一道仙光罩住满面羞愤、却无力反抗的奎木狼,连同他那颗光芒黯淡的舍利子玲珑内丹(本命物无法剥离),瞬间消失在云端。
只有奎木狼那柄追魂大刀、星冠黄袍等物,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算是“赔款”。
猪八戒喜滋滋地捡起缚龙索,入手温润,金光流转,果然是好宝贝。他又招呼沙悟净:“沙师弟,快,把这些也收了!这袍子料子不错,改改能给师父做件新袈裟!这刀……熔了给白马打副新蹄铁!”
玄奘看着二徒弟一边盘点“战利品”,一边嘴里碎碎念着不着调的打算,再回想方才他与悟空配合默契、瞬息逆转战局的英姿,最后定格在这副贪小便宜、气走天神的无赖嘴脸上……种种矛盾形象冲击得他头晕目眩,只能以手扶额,长叹一声:
“阿弥陀佛……八戒,你……你这成何体统!”
孙悟空过来,拍了拍玄奘的肩膀,挤眉弄眼:“师父,习惯就好。这呆子,坑蒙拐骗……咳咳,是智勇双全,也是本事嘛!”
碗子山风渐息,波月洞门轰然闭合,仿佛从未开启。一场星宿下凡引发的风波,竟以如此戏剧性又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收场。西行路迢迢,看来不仅要防妖魔,还得防着自家徒弟时不时展现的“惊喜”。
白虎岭的阴影与碗子山的闹剧渐渐被抛在身后,师徒四人之间的关系,在那场混战与胡搅蛮缠的“分赃”之后,竟诡异地融洽了几分。玄奘虽对猪八戒那日的“市侩”行径摇头叹息,却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这惫懒徒弟关键时刻的灵光与后来的胡搅蛮缠,那场与星宿下凡的恶战结局难料。他变得愈发倚重三个徒弟的判断,遇事虽仍有慈悲心肠,却学会了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孙悟空。
这一日,前方又见山峦起伏,险峻非常。主峰形状奇特,宛如被巨斧平平削去一截,故得名平顶山,山中有一莲花洞。
四人行至山脚,但见怪石嶙峋,古木参天,雾霭在林间缓缓流动,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静谧。玄奘腹中饥渴,便道:“悟空,你看这山中景象幽深,正是歇午的好去处。不若你去寻些稳妥的野果泉水解渴充饥,我们在此稍候,莫要走远。”
孙悟空火眼金睛四下一扫,虽觉山中妖气隐晦,却并非冲天而起那种,料想寻常山精,不足为虑,便点头应下:“师父放心,老孙去去就回。八戒、沙僧,好生看护师父,莫要胡乱走动,更别见着什么吃的就挪不动步!” 最后一句自是冲着猪八戒说的。
猪八戒哼哼两声,扛着重刀,一屁股坐在路边大石上:“猴哥你就快去吧,有俺老猪在,保管师父掉不了一根头发!” 沙悟净则持杖立于玄奘身侧,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林莽。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入云端,自去寻觅瓜果。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山道拐弯处,忽然踉踉跄跄走来一个苍老道士。这道士头戴破巾,身穿百衲袍,脚上麻鞋都磨穿了底,脸上尽是尘土与疲惫,左手拄着一根歪扭的树枝,右手却紧紧捂着胸口,指缝间似有血迹渗出,气息奄奄,看到玄奘三人,眼中露出求救之色,哑声道:“长……长老……救……救我一命……”
玄奘见状,慈悲心起,正要上前搀扶询问。猪八戒却抢先一步跳过去,一双小眼睛在那道士身上滴溜溜乱转,鼻子还抽动了两下:“哎哟,老道长,您这是怎么了?伤得不轻啊!从哪儿来?这荒山野岭的,您一个人……” 他嘴里说着,手中重刀却未放下,隐隐拦在玄奘与道士之间。
沙悟净也上前一步,与猪八戒形成犄角之势,沉声道:“道长如何受伤?”
那“道士”喘息着,断断续续道:“贫道……云游至此,不期遇见山中猛虎,仓惶逃命,跌下山崖,伤了肺腑……求长老们……施舍些水米,或……或容我暂歇片刻……” 说着,身体摇晃,似要晕倒。
猪八戒眼珠一转,忽然咧嘴笑道:“好说好说!道长受伤,理当相助。俺老猪这里还有点干粮清水,您先用着!” 说着,竟真的从怀里(也不知他何时藏的)掏出半个硬饼和一个水囊,递了过去,身子却依旧挡在前面。
“道士”接过饼和水,连声称谢,低头作势欲饮。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猪八戒背在身后的手,朝沙悟净极快地比划了一个手势——拇指内扣,四指微张,示警“有诈,准备动手”的暗号!猪八戒虽惫懒,但基本的警惕和战阵信号并未忘光。
沙悟净见到手势,肌肉瞬间绷紧,降妖杖已蓄势待发。
然而,那“道士”似乎并未察觉,喝了两口水,抬起头,脸上感激之色更浓,忽然问道:“还未请教,这位猪长老师从何来?法号如何称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定当报答。”
猪八戒正全神戒备,下意识便张嘴答道:“好说,俺老猪乃……”
话未说完,异变突生!
那“道士”手中喝水的破旧水囊猛地绽开一道刺眼的紫金色光芒!光芒之中,一个巴掌大小、紫金色、表面流淌着玄奥云纹的葫芦凭空出现,葫芦口正对着猪八戒,内里仿佛有混沌漩涡旋转!
“猪八戒!此时不应,更待何时?!” “道士”一声厉喝,声音竟变得尖锐高亢,哪还有半分虚弱!
猪八戒“八戒”二字刚出口,闻听此喝,心神被那葫芦玄光所摄,竟不由自主地“哎”了一声!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一股无可抗拒的庞大吸力自葫芦口爆发!猪八戒那肥硕身躯竟如纸鸢般离地而起,惊呼怒骂声尚在喉咙里打转,便化作一道流光,被嗖地一下吸进了那紫金葫芦之中!
“八戒!” 玄奘骇然惊呼。
“妖孽敢尔!” 沙悟净目眦欲裂,降妖杖挟着狂风,猛劈向那“道士”!
“道士”一击得手,哈哈大笑,身形一晃,现出本相,却是一个头生金角、面如淡金、身穿锦袍的妖王!他一手托着那紫光氤氲的葫芦,葫芦口已然塞紧,里面传来猪八戒闷闷的喝骂与撞击声。另一手挥舞间,一道金光闪闪的绳索如灵蛇般飞出,自动缠向沙悟净!
沙悟净识得厉害,降妖杖急转,想将那绳索挑飞。岂料那绳索自有灵性,变化无穷,竟绕过杖风,倏忽间已将沙悟净连人带杖捆了个结结实实,任他神力惊人,一时也挣扎不脱!
“悟净!快走!去找你大师兄!” 玄奘急得大喊,自己却抢上前,举起九环锡杖试图阻拦。
金角大王不屑一笑,手一挥袖,一股罡风便将玄奘扫倒在地,却未伤他。“唐僧,莫急,稍后自会请你入洞。” 他志得意满,擒了猪八戒,绑了沙悟净,剩下一个唐僧还不是手到擒来?只等那孙猴子回来,再依计随擒拿。
沙悟净被幌金绳捆住,法力受制,但他心性坚韧,闻言猛一咬牙,竟不顾捆缚,运起残余气力,就地一滚,撞开旁边灌木,朝着孙悟空离去的方向,连滚带爬疾奔而去!他知此刻唯有大师兄或能解此危局!
金角大王见沙悟净逃走,也不追赶,冷笑道:“去找那猢狲报信?正好!” 他提起紫金葫芦,押着倒地难以动弹的玄奘,又召回幌金绳,径回莲花洞去了。洞中还有一个银角大王持七星剑、芭蕉扇策应。
却说沙悟净奋力挣脱一段,幌金绳自动飞回后,他法力稍复,更不停留,驾起一阵风,急急去寻找孙悟空。刚飞出不远,便见孙悟空兜着一衣襟各色鲜果,正驾云而回。
“大师兄!大事不好!” 沙悟净急降云头,声音都变了调,“二师兄被妖怪用个紫金葫芦收去了!师父也被擒了!”
“什么?!” 孙悟空闻言,又惊又怒,手中野果撒了一地,“何等妖怪?竟有如此宝贝?快细细说来!”
沙悟净简略说了那“道士”变化、葫芦收人、金绳捆缚之事。
孙悟空让沙悟净隐在远处山林中,叮嘱道:“沙师弟,你在此处接应,隐匿气息,莫要轻易现身。俺老孙变化了去那莲花洞周旋,探听虚实,设法救出师父和八戒。若见洞中火起,或俺发出信号,你再相机行事。”
沙悟净点头应下,降妖杖杵地,身形缓缓沉入一片茂密树影之中,气息与山林融为一体。
孙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却非变成苍蝇小虫,而是化作一个云游头陀的模样:头戴一顶破僧帽,身穿半旧不新的土黄直裰,脚下麻鞋,脸上故意抹了些尘土草灰,手里拄着一根九环锡杖,看上去风尘仆仆,面容愁苦,与原本的猴王形象天差地别。他收敛了全身锋锐气息,只流露出些许疲惫的游方僧人气韵,这才迈开步子,沿着山道,看似漫无目的地朝着莲花洞方向走去。
他走得不快,心中却在盘算:沙师弟说那葫芦须得应名,俺报个假名,且看那妖怪如何应对。若能哄得他们拿出葫芦,或可寻机盗取、或是摸清更多门道。
行不过二三里,前方山道转弯处,忽见两人迎面走来。正是金角大王与银角大王!二妖似乎正在巡山,金角手提紫金葫芦,银角腰悬七星剑,边走边低声商议着什么。
孙悟空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低头赶路,脚步略显虚浮,仿佛长途跋涉已十分疲惫。
双方越走越近。银角大王眼尖,看到这孤身头陀,对金角低声道:“哥哥,看那和尚。”
金角大王抬眼打量,见是个落魄头陀,修为低微,便不甚在意,随口道:“一个过路的野和尚,理会作甚。”
双方擦肩而过。孙悟空心中微松,正打算继续前行,寻机接近洞府,却听身后银角大王忽然喝道:“那和尚!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