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腐烂的落叶与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钻入鼻孔,带着一丝危险的腥甜。
董俷的身形如一头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在树影间穿梭,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身后的典韦亦步亦趋,他那魁梧的身躯此刻却像融入了黑暗,沉重的呼吸被小心翼翼地压制着,只有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在幽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
前方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几道微弱的火光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掩得若隐若现。
董俷做了个手势,典韦会意,两人一左一右,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无声地包抄过去。
当他们拨开最后一道枝叶,看到火光旁蜷缩着的身影时,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凛冽杀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
火堆旁,董俷的母亲董李氏正紧紧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轻声安慰着。
那妇人怀中还有一个三四岁的男童,正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跳动的火焰。
正是典韦的妻儿。
看到这一幕,董俷和典韦那两颗始终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胸腔。
“阿母!”董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董李氏猛然回头,看到儿子那张沾染着血污和疲惫的脸,浑浊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久坐而麻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董俷一个箭步冲过去,稳稳地扶住了她。
“没事了,阿母,孩儿回来了。”他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驱散。
另一边,典韦已经冲到了妻儿面前。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想要去触摸妻子的脸颊,却又怕自己满身的血腥气吓到她,伸到半空又僵住了。
还是他的妻子,那位朴实的农家妇人,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那小童儿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阿父”,典韦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妻儿揽入怀中,虎目含泪,却硬是没让它掉下来。
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凶悍,只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和父亲。
他们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不由自主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但这个笑容,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
短暂的温情过后,现实的危机感再次袭来。
董俷将火堆拨旺了一些,让大家围坐过来取暖。
他看着典韦,神情严肃地开口:“典大哥,睢阳我们是回不去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典韦正用一块布仔细擦拭着儿子的脸,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
他是个莽夫,打打杀杀在行,可拖家带口地逃亡,却让他一筹莫展。
董俷沉声道:“我有两个打算,你听听哪个更妥当。其一,我修书一封,你带上嫂夫人和侄儿,一路西去,前往凉州。那里是我董家的根基所在,到了那里,我担保无人敢动你们分毫,生活亦可无忧。”
典韦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妻儿。
凉州……太远了,而且那是董俷的家,他一个外人,岂能心安理得地去叨扰。
董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其二,若大哥不愿寄人篱下,不若随我一同去投军。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以大哥你的勇武,封妻荫子,博个出身,并非难事。到时,我们兄弟二人,在军中也可相互照应。”
这番话,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说出来的。
典韦怔怔地看着董俷,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点轻浮,只有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毅。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少年,不仅救了他全家性命,还为他的将来都铺好了路。
这份情义,重如泰山。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都听你的。”
气氛再次松弛下来,董俷忽然促狭地一笑,碰了碰典韦的胳膊:“典大哥,你说,咱俩这模样,要是晚上出门,谁能把人吓得更狠一点?”
典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瞪着牛眼,比划着自己的拳头:“自然是你!你这小子,看着瘦,笑起来比恶鬼还瘆人!俺老典虽然丑,但丑得忠厚!”
“胡说!你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眼珠子一瞪,三岁小孩都得吓得尿裤子!”
“你才尿裤子!你全家都……”典韦话到嘴边,看到一旁的董李氏,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了嘴,引得董李氏和典韦的妻子都忍不住破涕为笑,连那小童儿也忘了害怕,咯咯地笑出声来。
林间肃杀的气氛被这久违的笑声冲淡,仿佛那些血与火的追杀,都已是上辈子的事。
然而,笑声未歇,异变陡生!
“呱——”一声凄厉怪异的鸟鸣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尖锐得不似寻常夜枭。
紧接着,数十米外的一处浓密树冠中,一道微弱的寒光如鬼火般一闪而逝!
笑声戛然而止。
刚刚还洋溢着温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死寂。
董俷和典韦几乎在同一时间弹身而起,背靠着背,将家人护在身后,手中的兵器已然握紧,眼神狠厉如狼。
他们被找到了!而且,来的人绝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