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已吾镇浸染成一座沉默的孤岛。
沉重的叩门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过了许久,镇门上方的箭楼才亮起一豆昏黄的火光,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声音里满是疲惫与警惕:“深夜来者何人?”
董铁策马上前,声如洪钟:“我等乃西凉校尉董俷麾下,奉命前来拜访镇中刘望,还请速速开门!”
“董校尉?”箭楼上的乡勇头目显然愣了一下,火光摇曳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得愈发晦暗不明。
他没有立即下令开门,而是迟疑地又问了一句,声音压低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东西:“这么晚了……你们找刘望作甚?”
这句反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董俷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心中那股从踏入这片土地便萦绕不散的烦躁感又加重了几分。
他亲自催马来到门下,仰头道:“军务要事,不便多言。阁下只需为我等开门指路便可。”
乡勇头目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发出了沉闷的开门指令。
老旧的木门在“嘎吱”的呻吟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一马通过。
那头目亲自迎了出来,身上衣甲不整,双眼布满血丝,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董俷身后那队煞气腾腾的亲卫,喉结滚动了一下,压着嗓子说:“刘望家……就在镇子最东头,门口有两棵大槐树的便是。不过……校尉,听我一句劝,这已吾镇最近不太平,有些事……你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他的话语含混不清,眼神躲闪,仿佛在畏惧着什么看不见的存在。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些进去,自己则带着人匆匆返回箭楼,那厚重的镇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
“主公,此人言语蹊跷。”董铁勒住马缰,与董俷并行,神色凝重。
董俷没有说话,只是用马鞭遥指着黑暗的街道尽头。
整个已吾镇仿佛一座鬼域,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与血腥混合的淡淡气味,被夜风一吹,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无声的警兆在脑海中疯狂鸣叫。
一行人马蹄上都裹了软布,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座位于镇子最东头的宅院。
两棵巨大的古槐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如同两个沉默的巨人,将整座宅院笼罩在阴影之下。
诡异的是,宅院的朱漆大门竟虚掩着,一道门缝在夜风中时开时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这里已经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扑面而来。
董俷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董铁,示意众人留在原地戒备。
他独自一人,右手按住腰间的刀柄,左手缓缓推向那扇虚掩的大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被无限放大。
随着大门被推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新鲜的血腥气浪涌而出,仿佛打开了一座修罗地狱的入口。
董俷眼神一凛,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视着院内。
庭院里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
月光被浓密的槐树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鬼影。
一切都静得反常,静得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踏入门槛的瞬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他左侧的黑暗中袭来!
那是一抹致命的乌光,快如闪电,直奔他的太阳穴!
多年沙场生涯磨练出的本能救了他。
董俷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后仰头,整个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那道乌光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咄”的一声闷响,死死钉在了他身后的门框上。
定睛看去,那竟是一柄精铁打造的手戟,戟身乌黑,刃口闪着寒芒,整个戟身已深入木框数寸,可见投掷者的力道之恐怖!
不等董俷站稳身形,头顶的古槐树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枝叶晃动声。
一道瘦小的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浓密的枝桠间跃下,手中短刀在破碎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直刺他的咽喉!
快!狠!准!
这一刀的角度、速度和其中蕴含的杀意,完全是出自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之手。
董俷瞳孔骤缩,心头巨震,他震惊的不是这一连串的夺命杀招,而是袭击者的身份——那是一个身高不足他腰际的孩童!
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七八岁的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董俷拧腰转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皮肤划过,带起的劲风让他颈侧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护主!”董铁的怒吼声终于响起。
他与十数名亲卫瞬间反应过来,如猛虎下山般冲入院中,锵然的拔刀声连成一片,迅速结成一个半月形的防御阵,将董俷和那名持刀孩童围在了中央。
然而,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浑身肌肉紧绷,眼神却死死地锁定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时间竟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上前。
眼前的一幕太过匪夷所思,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孩童,此刻却手持滴血的短刀,浑身散发着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令人心悸的暴戾杀气。
那孩童一击不中,没有丝毫停顿,身形一转,刀法竟陡然变得更加刁钻狠辣,刀刀不离董俷周身要害。
他的招式之间毫无稚气,反而充满了某种疯狂的决绝,仿佛眼前之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董俷被这疯魔般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力量和技巧!
他到底是谁?
刘望一家又在何处?
这满院的血腥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炸开,他凝视着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小脸,正欲开口厉声喝问,却猛然间在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痛苦与挣扎。
那眼神……那眼神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心头猛地一颤,而那孩童的动作似乎也因为与他对视,刀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滞。
就在这生死一线、万籁俱寂的一刹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微弱却清晰可闻的痛苦呻吟,忽然从那片最深沉的黑暗,从正堂屋宇的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