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董卓那如洪钟般的狂笑声骤然炸响,震得案几上的油灯火苗都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手中紧攥着一卷来自洛阳的信笺,那薄薄的绢帛此刻在他眼中,比万两黄金还要贵重。
“好!好一个蔡伯喈!好一个吾儿阿丑!”
这笑声穿透了营帐的帆布,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很远,带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扬眉吐气。
站在一旁的李儒,握着竹简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心跳在听到“蔡伯喈”三个字时便漏了一拍,此刻更是如擂鼓般狂跳。
震惊,旋即化为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蔡邕这封信的份量。
这不只是一封名士的赞誉信,这是一块敲门砖,一块能为董家敲开那紧闭了百年的士林大门的敲门砖!
董俷,那个被所有人视为粗鄙武夫的“阿丑”,竟以这样一种谁也意想不到的方式,一脚踏进了那个决定天下舆论走向的圈子。
这步棋,走得太妙,妙到让他这个自诩的智者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的钦佩。
李儒抬起头,目光越过董卓宽厚的肩膀,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那双向来阴鸷的眸子里,此刻竟燃烧起一团炙热的光,那是对董俷的激赏,更是对自己未来豪赌的野心之火。
他看清了,董家的未来,不在那个循规蹈矩、心胸狭隘的董璜身上,而在那个看似鲁莽,实则拥有破局之力的董俷身上!
与李儒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另一侧的董璜。
他的脸上竭力维持着一抹笑容,但嘴角僵硬的弧度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那笑意未达眼底,一双眼睛里翻涌的,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妒火。
叔父的狂喜,李儒的异样,都像一根根尖锐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傻大个能得到蔡邕的青睐?就凭他那身蛮力吗?
“璜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文优留下,我与他还有要事相商。”董卓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目光甚至没有从信笺上挪开。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成了压垮董璜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巨石。
他被排除了,在这场决定家族未来走向的密谈中,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孙,竟然被一个外人和一个“傻子”挤了出去。
“是,叔父。”董璜低声应道,声音干涩。
他缓缓转身,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
在即将走出营帐的那一刻,他终是忍不住,猛地回头,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董卓的背影。
那目光中充满了不甘、嫉恨与一丝丝深藏的冰冷杀意,仿佛一条潜伏在阴暗角落的毒蛇,终于对目标亮出了獠牙。
帐内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被黑暗彻底吞噬。
董卓并未察觉到那道目光,但他身边的李儒却看得一清二楚。
待董璜的脚步声远去,帐内的狂喜气氛也渐渐冷却下来,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谋划。
“文优,你觉得……阿丑此子如何?”董卓摩挲着信笺,看似随意地问道。
李儒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董卓在考量他。
他躬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主公,二公子已非池中之物。蔡中郎此信,乃是龙入大海的东风。只需顺势而为,未来二公子在朝堂之上,未必不能成为主公最坚实的一臂。”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只是……大公子他,方才似乎有些……失落。年轻人心高气傲,怕是一时想不通。”
一句话,便将董璜的异常摆在了台面上。
李儒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精光。
这话一出口,便再无回头路。
他已然将自己的立场鲜明地摆在了董俷一边,这既是提醒,也是一次彻底的投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到后背竟渗出一丝微凉的冷汗,但心中更多的,却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董卓沉默了片刻,帐内只剩下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他缓缓将信笺放下,深邃的目光看向李儒:“文优,你的眼光,咱家信得过。”
与此同时,在肃杀的军营之外,一道黑影牵着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营寨的偏门。
火把的光焰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照亮了来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正是马嵩。
“站住!什么人!”守门的卫兵厉声喝道,手中的长戟直指马嵩的咽喉。
马嵩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不着痕迹地塞入卫兵手中。
那入手的分量让卫兵的眼神立刻变了。
“军爷辛苦,”马嵩的声音谦卑而温和,“在下马嵩,有要事求见华雄将军,还请军爷通融则个。”
卫兵掂了掂钱袋,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原来是马先生,好说,好说。”他正要让路,马嵩却又从怀里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那并非金银,而是一枚造型古朴的狼牙信物,牙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
卫兵看到这枚狼牙的瞬间,脸上的谄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紧张。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躬身,侧身让开道路,亲自牵过马缰:“先生请随我来,将军正在帐中等候。”
夜色深沉如墨,马蹄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人一马,在卫兵的引领下,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融入了庞大的军营阴影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了暗流。
风声呜咽,吹过连绵的营帐,卷起地上的沙尘。
帐内,是权力的交替与野心的萌发;帐外,是杀机的渗透与阴谋的逼近。
这压抑的宁静之下,似乎有无数躁动的力量在暗中角力、碰撞,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荒野之上,于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缓缓积蓄着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