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传令兵得令后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策马飞驰而去。
庞大的骑兵队伍在得到指令后,仿佛一头苏醒的黑色巨兽,开始沿着官道滚滚向前。
马蹄踏在坚实的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董俷身处大军核心,坐下的黑风神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不时打着响鼻,四蹄交替,蠢蠢欲动。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前方蜿蜒的道路,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强烈。
这条路,太安静了。
就在大军疾行了约莫三十里后,一声凄厉的马嘶划破长空,一名斥候浑身浴血,如离弦之箭般冲回本阵,战马尚未停稳,他便翻身滚落,嘶声力竭地喊道:“将军!前方十里,土丘之下,有、有山贼围攻官车!”
“山贼?”董俷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心中的不安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光天化日,京畿左近的官道之上,竟有山贼敢如此猖獗?
这伙贼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另有图谋?
他来不及细想,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寒冰般砸落:“全军戒备!巨魔士,随我来!”
话音未落,他已一马当先,身后五十名身形魁梧、杀气腾腾的巨魔士紧随其后,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脱离主队,朝着斥候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战马的嘶鸣与铁甲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的序章。
片刻之间,那座孤零零的土丘已然在望。
董俷勒住缰绳,在一处缓坡上停下,举目远眺。
只见土丘下方,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进行。
数百名衣衫褴褛、手持各式简陋兵刃的山贼,正疯狂地围攻着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马车周围,不过二十余名护卫结成一个紧凑的圆阵,虽然人人带伤,却依旧死战不退,阵型稳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而在所有护卫的中心,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儒衫,虽手无寸铁,却身姿笔挺如松。
面对着刀光剑影和震天的喊杀声,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镇定自若地开口,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指挥着护卫们每一次的防守与反击。
那熟悉的声音,那虽已苍老却依旧刻在董俷骨子里的身影,让他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卢植!恩师卢植?!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按照京中传来的消息,恩师因与阉党相争,早被构陷入狱,本该在雒阳的诏狱之中,等待朝廷的发落!
为何会孤身一人,带着这么点护卫,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恰好被山贼围攻?
一瞬间,无数的疑惑和担忧如狂潮般涌上董俷的心头,那股盘踞已久的不安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来不及思考这其中诡异的巧合,眼看护卫阵型即将被冲破,恩师危在旦夕,董俷胸中燃起滔天怒火。
他猛地一夹马腹,黑风神驹发出一声长嘶,化作一道黑影从山坡上俯冲而下!
“保护恩师!”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整个战场上空。
那名看似山贼头目的壮汉正挥舞着大刀,狞笑着要将一名护卫劈成两半,忽闻脑后风声恶劣,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气息将他笼罩。
他惊骇地回头,只看到一杆缠绕着黑色煞气的长槊,在他眼中急速放大。
鬼哭槊,槊出如龙!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一道乌光闪过,壮汉脸上的狞笑凝固,下一瞬,他那颗硕大的头颅便已冲天而起,腔子里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空。
董俷一击毙敌,毫不停留,战马如入无人之境,鬼哭槊左右横扫,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山贼们被这天神下凡般的威势吓破了胆,还未反应过来,五十名如魔神降世的巨魔士已经紧随其后,撞入了混乱的贼群。
那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巨魔士们手中的重兵器,每一次砸下,都轻易地撕裂骨骼与血肉,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山贼,此刻如同被狂风卷过的麦浪,瞬间崩溃,哭喊着四散奔逃。
整个战斗,从董俷冲锋到山贼溃散,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战场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味与尘土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董俷勒马立于尸山血海之中,胸膛剧烈起伏,但那股战斗后的激昂却迅速被心头升起的更大疑云所淹没。
这伙山贼……太弱了。
弱得不像是敢在官道上伏击朝廷命官的悍匪,更像是一群被驱赶来送死的羔羊。
这场伏击,与其说是为了劫财,不如说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一场……刻意演给他看的戏。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个依旧站在马车旁的老者。
卢植也正看着他,在经历了生死一瞬后,这位老人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见到得意门生的欣喜,只有一片深邃难测的平静。
他的目光穿过硝烟与死亡,落在董俷身上,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所有的惊疑与猜测。
良久,卢植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董俷耳中,每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得董俷心头发颤。
“你来得,正是时候。”
这平淡无波的六个字,不似赞许,更非感谢,倒像是一句尘埃落定的断言。
一股寒意从董俷的脊背瞬间窜上天灵盖,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非是拯救恩师的英雄,而是刚刚踏入了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周遭的寒风卷过,吹动着卢植花白的须发,也吹得董俷心中那团名为“阴谋”的火焰,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