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一头无声的巨兽,吞噬了天地间最后的光亮。
金城巍峨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座沉睡的孤岛。
城墙之下,五百名骑士勒住战马,马蹄上裹缠的厚布让他们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
为首的大将阎行,面容冷峻如铁,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噬人的寒光。
他身后的骑士们,呼出的白气与浓雾融为一体,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按在刀柄或矛杆上,冰冷的杀意在压抑中沸腾。
“时辰已到。”阎行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不带一丝情感。
一名骑士催马上前,对着城头用带着浓重西羌口音的汉话高声喊道:“援军已至!速开城门!”
城楼上,守将胡赤儿正冻得瑟瑟发抖。
北宫伯玉与董卓主力在榆中鏖战的消息早已传遍金城,他奉命死守,却也日夜期盼着援军的到来。
此刻听到喊声,他精神一振,探头望去,只见雾霭沉沉,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旗号,只能隐约看到一队骑兵的轮廓。
“口令!”胡赤儿警惕地喝问。
“地裂天崩!”城下的回答迅速而清晰。
口令无误。
胡赤儿心中一松,正要下令开门,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句“援军已至”,发音有些过于生硬了,像是刻意模仿,反而失去了西羌人说汉话时那种独特的粗粝感。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诈城!
“等等!别开……”
他的话音未落,身旁急于立功的副将已经迫不及待地吼道:“快开城门,迎接援军!”
沉重的铁索被绞盘拉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城门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死亡的气息瞬间从那缝隙中喷薄而出。
“杀!”
阎行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彻底撕碎了黎明前的死寂。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如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向那道正在扩大的缝隙。
身后五百轻骑瞬间化作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咆哮着撞向金城的心脏。
城门洞里的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奔腾的马蹄踏为肉泥。
阎行一马当先,手中长柄铁锤横扫而出,两名试图阻拦的士兵连人带甲被砸得筋骨寸断,如同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
鲜血泼洒在冰冷的城墙上,瞬间凝结。
胡赤儿目眦欲裂,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拔出环首刀,嘶声吼道:“敌袭!关闭城门!快!”
然而,阎行的动作比他的命令更快。
只见阎行纵马冲向控制城门的巨大绞盘,他没有去费力砍断绳索,而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狂暴方式,抡圆了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支撑绞盘的巨大木架上!
“轰!”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
坚逾钢铁的木架竟被这一锤硬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整个结构瞬间崩塌,绞盘失控地倒向一旁,彻底断绝了关闭城门的可能。
城楼为之震颤,烟尘弥漫,那蛮不讲理的暴力美学让所有目睹此景的守军肝胆俱裂。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阎行和他麾下的五百精锐,是韩遂手中最锋利的刀,他们沉默、高效,每一次挥舞兵器都只为了最快地收割生命。
城内的守军在睡梦中惊醒,仓促迎战,却被这股雷霆万钧的攻势冲得七零八落,瞬间陷入了混乱与绝望。
胡赤儿双目赤红,带着最后的亲兵冲下城楼,迎面撞上了如魔神降世的阎行。
“叛贼!我与你拼了!”他咆哮着冲锋,刀光直取阎行面门。
阎行两件兵器在空中交击,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胡赤儿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环首刀脱手飞出。
下一刻,阎行的铁锤已经轻巧地一转,用锤柄狠狠抽在他的胸口。
胡赤儿喷出一口鲜血,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阎行冰冷的背影,对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杀向城内更深处。
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胡赤儿眼睁睁看着金城在一片火光与哀嚎中迅速陷落。
他心中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恐惧。
他明白了,从北宫伯玉起兵的那一刻起,自己和这座金城,都不过是韩遂棋盘上的一枚弃子,其唯一的价值,就是在被吃掉的时候,为真正的杀招创造机会。
一个时辰后,城内的喊杀声渐渐平息。
韩遂在亲兵的簇拥下,缓缓策马入城。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和仍在燃烧的建筑,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漠。
阎行上前复命:“主公,金城已下,守军大部被歼,余者皆降。”
所有人都以为韩遂会下令安抚百姓,固守城池,将这里作为新的根基。
然而,韩遂却勒住马缰,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传我军令,搜罗城中所有粮草马匹,再过一个时辰,全军弃城,向东绕道靖远!”
“主公,为何?”阎行愕然,这是他第一次质疑韩遂的命令,“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下金城,董卓主力尚在榆中,此时正是我们站稳脚跟的最好时机!”
韩遂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说道:“彦明,你的眼光不能只盯着一座金城。董卓为何敢倾尽主力去打北宫伯玉?因为在他看来,金城固若金汤。如今城破,他必定会以雷霆之势回援。我们这点兵力,守不住这座孤城。金城是诱饵,不是我们的巢穴。”
他抬起马鞭,指向西北方向,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野心:“我们的目标,是武威!那里才是凉州的咽喉。只要拿下武威,整个凉州便如探囊取物。我会派人联络马腾,合兵一处,共取武威。届时,董卓腹背受敌,凉州,便是我韩文约的天下!”
吞并凉州!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入阎行的脑海。
他一直以为韩遂的目标只是割据一方,却没想到他的图谋竟如此宏大。
短暂的震撼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炙热火焰从他心底升腾而起。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建不世之功!
与吞并整个凉州的伟业相比,区区一座金城的得失,确实显得微不足道了。
“主公深谋远虑,属下佩服!”阎行单膝跪地,声音已带上了一丝颤抖的激动。
韩遂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他扶起,随即又道:“不过,马腾此人勇则勇矣,却生性多疑。要说服他与我们合兵,光靠唇舌之利还不够,必须请一人出山。”
“何人有如此分量?”
韩遂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汉阳,郭宠。此人乃凉州名士,门生故吏遍布西凉,在羌人中亦有威望。更重要的是,他与马腾的先祖有旧。你别忘了,马腾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脉?那可是伏波将军马援的血!这种自诩名门之后的人,最看重的,便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夜雾仍未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韩遂的话语在雾气中回荡,让这刚刚经历了一场血火洗礼的城池更添几分诡谲。
阎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
他只知道,一场远比攻占金城更加宏大、也更加凶险的图谋,已经在这迷雾之中悄然展开。
而此刻,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董卓大营中,这位未来的乱世枭雄,正因为前线的捷报而志得意满。
他尚不知道,决定他未来道路的,或许并非眼前的战功,而是一些被尘封在故纸堆中,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名字与血缘。
一场围绕着“名分”与“出身”的暗流,正以比战马更快的速度,向他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