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董俷一屁股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泥土从他古铜色的脸颊滑落,在地上砸开一个个小小的印记。
他手中那杆被砸得微微弯曲的长矛被随意丢在一旁,发出沉闷的响声。
对面,典韦和沙摩柯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都是一身狼狈,但脸上洋溢的却是酣畅淋漓的胜利笑容。
“不打了,不打了!”董俷摆着手,嘴里喘着粗气,眼神却依旧如未被驯服的野狼,“你们两个打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还有,这破矛太轻,使得不顺手,否则,你们俩早躺下了!”
沙摩柯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话瓮声瓮气地说道:“阿俷,输,就是输了。兵器,不好,下次换!”
典韦更是直接,蒲扇般的大手在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上一抹,哈哈大笑:“主公,你这嘴皮子功夫,可比手上功夫厉害多了!下次换什么?莫不是要换成九天神铁,才配得上你的神力?”
四周的亲卫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这并非嘲讽,而是一种独属于沙场汉子间的亲昵。
董俷输了,却输得不失气势,他那副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憋着一股狠劲要找回场子的模样,在众人眼中,既有主公的威严,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孩子气。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狠狠瞪了典韦一眼:“你等着,待我回屋换件趁手的家伙,再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这边的喧闹与粗犷,尽数落入了不远处一位观战者的眼中。
曹操负手而立,身形不算高大,但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审视的光芒。
起初,他看到董俷如此不顾身份地与部下在泥地里翻滚,言行举止毫无章法,心中不免升起一丝轻视。
在他看来,为将者当有威仪,如此嬉闹,不成体统。
然而,当董俷带着一身汗臭和尘土,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毫无遮掩地抱怨兵器不趁手时,曹操心中的那份轻视却开始动摇了。
董俷的眼神清澈而直接,没有丝毫伪饰,他的不满与好胜心就那么**裸地摆在脸上。
这种坦率,甚至带着几分天真,与曹操在朝堂上见惯了的那些口蜜腹剑之辈,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孟德兄,让你见笑了。”董俷抓起案几上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改日,我定要让他们瞧瞧我真正的本事。”
曹操微微一笑,目光却被董俷腰间挂着的一件小物事吸引了。
那东西收拢时不过一尺,看似木质,却雕刻着精细的纹路。
他正想开口,却见董俷抱怨天气燥热,顺手解下那物件,“唰”地一声展开。
一道弧形的素白绢面应声而出,十几根打磨得光滑油亮的竹骨如旭日初升的光芒般散开,带起一阵清风。
这物件开合之间,潇洒利落,形态雅致,与董俷这粗犷的武人形象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
“此为何物?”曹操的
“哦,这个啊,我叫它折扇,自己瞎琢磨的小玩意儿,方便携带。”董俷随口答道,浑然不觉这件小物给曹操带来的震撼。
曹操接过折扇,在手中开合数次,感受着那巧妙的结构和顺滑的手感,心中对董俷的评价再次被颠覆。
一个能与部下打成一片、不拘小节的猛将,一个坦率真诚、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同时还是一个能造出此等雅物的巧匠?
这董俷,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粗鄙。
他那看似随性的作风之下,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腻与智慧。
曹操眼中的轻视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厚的兴趣与隐隐的欣赏。
“我要进城一趟,这身打扮太招摇了。”董俷将折扇收起,重新挂在腰间,“得换身低调点的行头。”
说罢,他便转身走入厅堂。
曹操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好奇董俷所谓的“低调”会是什么模样。
片刻之后,厅堂的门帘被掀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曹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端起的茶杯停在嘴边,险些被一口茶水呛到。
门外的典韦和一众侍卫更是集体石化,个个瞠目结舌,仿佛白日见鬼。
只见董俷换下了一身劲装,穿上了一袭在当时文人雅士间颇为流行的宽袖青衫。
然而,他那熊罴般魁梧壮硕的身躯,几乎要将那本应飘逸的儒衫撑爆,紧绷的布料下,是清晰可见的肌肉轮廓。
宽大的袖袍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显得不伦不类,如同给一根攻城槌套上了两条丝巾。
他手里还煞有介事地拿着那把空白的折扇,学着文人的样子轻轻摇动,可那姿态,与其说风流倜傥,不如说像一头披着书生皮的猛虎,正在笨拙地模仿一只蝴蝶。
“如何?”董俷还颇为自得地转了一圈,问道,“这样走在街上,总不会有人认出我了吧?”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几声压抑不住的、从侍卫队伍里传来的噗嗤窃笑声。
这般惊世骇俗的“低调”,恐怕只会比他身披盔甲走在街上更加引人注目。
曹操终于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充满矛盾与反差的董俷,心中的好奇心被提到了顶点。
他忽然觉得,若让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独自进城,天知道会惹出何等风波。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他心底升起。
他站起身,走到董俷身边,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棋手发现了一枚意料之外却又充满变数的重要棋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