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俷眼中的血色杀气尚未褪尽,贾诩那句“其祸甚于狼羌”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心头的狂躁瞬间化为惊愕。
他拧着眉头,盯着自己这位向来算无遗策的谋士,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低沉:“文和,区区一个府衙的案子,如何能与数万狼羌铁骑相提并论?莫非你在与我玩笑?”
贾诩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摇头,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主公,狼羌之患,是皮肉之伤,虽痛,却只在凉州。而这桩案子,牵动的是朝堂,是衮衮诸公的心,是天子脚下的暗流,若处置不当,便是心腹之疾,能要了主公的命,更能断了主公的路!”
此言一出,董俷心头猛地一震。
他戎马半生,最懂“路”这个字的分量。
他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厅堂中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古锭刀冰冷的刀柄,那熟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疲惫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警觉。
“说下去。”
“此案的犯官名叫李相如,不过是新上任的张掖郡丞,”贾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罪名是贪墨军资,克扣士卒粮饷。人证物证俱在,本是铁案一桩。可主公是否想过,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小官,哪来的胆子,敢在您这位凉州牧的眼皮底下,动军伍的根基?”
董俷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迷雾中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光。
他明白了,李相如只是一只被推到台前的蝼蚁,真正可怕的是他身后那只看不见的手。
贾诩见他已领会,便不再赘言,转身从案几上提起酒壶,也不用杯盏,直接将琥珀色的酒液倾倒在光滑的地面上。
酒水四溢,在昏黄的灯光下勾勒出一片不规则的轮廓。
他伸出手指,在酒渍中划出几道纵横的线条。
“主公请看,”贾诩的指尖点在酒渍地图的中央,“此为凉州。我军现驻守之地,可防西面之羌,可御北面之胡,却如困兽之斗,始终无法伸展手脚。而此处,”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轮廓的东北角,酒液溅起细微的浪花,“是张掖。得张掖,则河西走廊咽喉在手,东可威逼关中,西可通联西域,丝路财货,尽入囊中。这才是主公真正的坦途!”
贾诩的语气依旧平静,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董俷的心脏。
董俷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双眼死死盯着地面那片简陋却蕴含着无尽可能的“地图”,胸中那团被战事和疲惫压抑许久的野心之火,在这一刻轰然燎原。
他看到的不再是酒渍,而是一片可以任其驰骋的广阔疆域,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通天大道!
“李相如背后的人,是当朝司农,张温的门生,”贾诩的声音幽幽传来,如魔鬼的低语,精准地击中了董俷心中最躁动的地方,“张温新拜车骑将军,正欲主持西征之事。此人名为平叛,实为夺主公兵权而来。李相如这步棋,既是安插亲信,也是在试探主公的底线。”
董俷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贾诩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句足以改变两人命运的惊天之语:“所以,狼羌不必急于一时。我们只需将这李相如明正典刑,枭首示众,再将其人头快马加鞭,连同他贪墨的罪证,一并送入洛阳。这一送,便是送一份天大的功劳给何进大将军,也是送一记响亮的耳光给张温。此举,名为惩治贪官,实为投石问路!主公不但能借此与大将军府搭上关系,更能向朝堂表明,这凉州,究竟是谁的凉州!”
送贪官人头入京,换主公万里前程!
好一个贾文和!好一条毒计!
董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猛地一拍大腿,刚要张口说出那个“好”字,厅堂的大门却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
“主公!主公!”
亲卫裴元绍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那张素来刚毅的脸庞此刻竟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事情。
他踉跄着扑到董俷面前,眼中满是惊骇与慌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方才那股指点江山、权谋天下的激昂氛围被一股不祥的寒意彻底取代。
董俷心中一沉,能让裴元绍吓成这样,绝非军情战报。
“出了何事?!”董俷厉声喝问,一股不好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裴元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是……是后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