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街口骤然停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端坐着一名身穿紧身武服,腰悬环首刀的少女。
她头戴一顶武冠,将长发束起,眉目如画,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英气与煞气。
此刻,那双明亮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董俷,仿佛一头护食的雌豹,发现了入侵自己领地的陌生气息。
董俷身后的典韦和沙摩柯等人立刻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兵器上。
这少女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身上的杀气也毫不掩饰。
然而,董俷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情。
他抬起手,示意身后众人不必紧张。
“你还知道回来?”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银铃,但语气却冰冷得像是数九寒冬的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刺,“一年了!整整一年!你把这里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客栈吗?”
话语刁蛮,咄咄逼人,可她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握着刀柄以至指节发白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那份压抑不住的委屈与思念。
董俷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亲卫手中接过自己的战马缰绳,一步一步,沉稳地朝着少女走去。
他的沉默像一块投入湖中的巨石,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反而让那少女愈发汹涌的情绪无处宣泄,只能憋在胸口,烧得眼眶更红。
他就这样牵着马,从她身旁走过,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归人。
可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阿媛。”
董媛的身子猛地一颤,那股蓄满了的尖锐气势瞬间土崩瓦解。
她扭过头,看着董俷那宽厚而略显疲惫的背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默默调转马头,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董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这就是他的姐姐,董媛,一朵带刺的蔷薇,永远用最尖锐的方式,表达着最柔软的情感。
就在这时,从董府侧门内,鱼贯而出数十名同样身着劲装的年轻女子。
她们的身材高矮各异,容貌也各有千秋,但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异常凌厉,行动间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军伍中才能磨砺出的肃杀之气。
她们在董媛身后站定,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董俷,随即,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声音清亮而悦耳,汇成一道独特的声浪:“恭迎俷公子回府!”
这数十名女子的声音莺声燕语,却又带着金石之音,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这便是董媛一手创建的虎女营。
跟在董俷身后的沙摩柯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本以为五溪蛮的女子已是天下少有的健美泼辣,没想到在这中原腹地,竟能见到如此一支完全由女子组成的精锐队伍。
她们既有女子的娇俏,又兼具军人的英武,看得他心头一片火热。
他悄悄凑到典韦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带着蛮人特有口音的汉语嘿嘿笑道:“典大哥,你说……我要是跟公子求一求,能从这里头娶几个回去当婆娘不?一个暖被窝,一个管家,一个给我生娃……”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射了过来,正是队伍末尾的董媛。
那眼神如刀,仿佛能把他那点小心思剖开晾在太阳底下。
沙摩柯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那尴尬中透出的几分少年心性,倒让他显得真实又有些可爱。
穿过庭院,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早已在正堂门口翘首以盼。
她看到董俷的身影,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上下打量着,嘴里不停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也黑了,在外面定是吃了不少苦。”
正是董俷的母亲,董夫人。
董俷任由母亲拉着,心中积压的疲惫和阴郁在这一刻仿佛都消散了许多。
他笑着安慰了几句,随后将身后的典韦和沙摩柯介绍给母亲。
董夫人早已听闻过典韦的威名,对他十分客气。
而看到沙摩柯这个明显异族的少年时,她也未有丝毫轻视,反而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俨然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让这个五溪蛮的少主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却倍感温暖。
表面上一片其乐融融,可当董夫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沙摩柯身后那群沉默而彪悍的五溪蛮人时,她的眼神还是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这些蛮人装束奇异,眼神如狼,身上带着一股原始的野性,与这规整威严的董府格格不入。
她心头忽然掠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先是那群如同母老虎般的虎女营,现在又来了一群未开化的蛮人……自己这个家,怎么越来越像个妖怪窝了?
晚宴之上,气氛热烈。
董媛已经换回了一身华美的女装,淡扫蛾眉,巧笑倩兮,与之前那个横刀立马的飒爽女子判若两人。
她端坐在董俷身旁,手中轻摇着一柄团扇,看似在与众人说笑,实则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自己弟弟身上。
“阿弟,你这次回来,可得好好谢我。”董媛用团扇掩着嘴,得意洋洋地说道,“你派人送回来的那个活口,可是个大麻烦。要不是我处理得干净,现在恐怕卫家的人已经找上门了。”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向家长炫耀功劳的孩子,期待着夸奖。
然而,董俷的脊背却骤然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送回来的那个活口,是当初截杀他的那批死士中唯一一个被生擒的,身份极为重要,他本意是让姐姐用手段撬开他的嘴,挖出幕后主使。
可听董媛这意思,人……已经没了?
“灭口?”董俷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
“当然啦,”董媛理所当然地答道,用团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种人留着做什么?万一跑了,或者被人救了,岂不是后患无穷?我帮你永绝后患,不好吗?”
她的笑容依旧甜美,但在董俷眼中,却多了一丝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位姐姐的狠辣手段,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得如此果决,甚至……残忍。
董俷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董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是怎么……处理的?”
董媛似乎很满意弟弟这副震惊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能怎么处理?审完了该问的,就让虎女营的姐妹们练练手罢了。她们的手法可比府里的那些屠夫干净利落多了。”
“练手?”董俷的心沉了下去。
“是啊,”董媛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大卸八块,骨肉分离,最后装在几个麻袋里,趁着夜色,全都沉进黄河里喂鱼了。保证连块骨头渣子都找不到。这事,虎女营的每个姐妹都动了手,谁也摘不干净。这样,她们才算真正是我的人。”
董俷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正与其他侍女笑语晏晏的那些虎女营成员。
她们一个个面容姣好,此刻笑得花枝乱颤,看起来与寻常的富家侍女并无二致。
可就在刚才,自己的姐姐亲口证实,就是这些看似无害的女子,亲手将一个活人分尸,并抛入了黄河!
她们所有人都成了杀人分尸的共犯!
屋内的笑语喧哗,觥筹交错,明明是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董俷却感到一股刺骨的阴冷寒意,正从脚底悄然爬上心头,让他浑身冰凉。
“不过……”董媛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那个家伙嘴硬得很,到死也没说出点有用的东西。而且我总觉得,卫家的人似乎还在暗中追查什么,我们处理尸体那天晚上,似乎有人在附近窥探。或许……有什么疏漏也说不定。”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宴客厅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仆从匆匆走到门口,躬身通报:
“启禀主母,公子,小姐!府外……府外有卫家的人求见,说是奉卫家主之命,特来为公子接风洗尘,送上贺礼!”
一瞬间,满堂的喧哗戛然而止。
摇曳的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董俷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外那片深沉的夜色,眼神骤然变冷。
他仿佛已经嗅到,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正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而风暴的中心,似乎就与那些亲手将人沉入黄河的虎女营少女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姐姐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对杀戮毫无畏惧的年轻女子?